五、陽光古董
可疑人丟在垃圾桶裏的是一張撕碎的照片。
韓旌的電話非常及時,邱添虎的指令直接傳到了派出所,在附近執勤的警員及時保護了那個垃圾桶。根據附近的監控顯示,在這個禿頭男人丟棄東西之後,並沒有人再往裏麵扔東西。
垃圾桶裏的東西並不多,除了幾個礦泉水瓶子,最醒目的就是一疊被撕得非常細碎的照片殘片,人的麵部被完全撕毀,複原之後隻能看得出那是一個男人和玉馨母子的合照。
這個男人身材不高,比一米七的玉馨略矮,中等偏瘦,穿著一身深灰色西服,並沒有太多特征。
但既然有人撕碎了照片,就說明照片中的人也許和玉馨母子的不幸遭遇有所牽連。
更可怕的是……這張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明豔的黃色花牆,月季花深綠的枝葉與刺眼的黃色形成鮮明的對比,即使撕毀了照片也掩飾不了那種燦爛與絢麗的氣息。
李土芝瞪著這張麵目模糊的照片——張少明的身材就不高。
他拍攝的所有黃色月季花的圖片都傳去給了熟悉園林培育的專家做辨認,這種花卉與凶手一定有莫大的牽連。而他去過的四個案發地點都沒有看見這麽繁盛的花牆,這張照片裏的人和玉馨母子應當是在另外一個地方拍的照片。
凶手如果是張少明,取照片的人又是誰呢?
為什麽那個人是個光頭?
張少明不是孤身犯案,他還有一個幫手?
韓旌給那個不知名的微信回了一條信息:“你是誰?”
那個人很快回複了:“我就是你想象中的那個人。”
韓旌沿著微信提示的距離慢慢地往前走,走到了距離目標不到200米的地方回複:“誰?”但他沒有找到目標。
那個人沒有重複回複,隻是突然發了一個位置共享過來。
韓旌打開來,地圖顯示“他”的確就在自己前麵不遠處。隨即那位置開始快速移動,韓旌不假思索地開始追。
那人顯然有某種交通工具,也許是故意將車開得很慢,也許是騎了自行車。他用一種韓旌剛好可以跟得上的速度在城市裏繞圈,顯然韓旌如果不跟上,他就會斷開連接立刻消失。韓旌很沉得住氣,跟著信號狂奔了半個多小時,那個共享的位置突然在前麵停了下來。
韓旌全身大汗淋漓,心髒狂跳,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彎下腰撐住膝蓋喘息,目光仍舊犀利地盯著前麵——前麵——前麵就是“狀元金榜”!
狀元金榜的停車場掩映在竹林叢中——看不到目標的存在,但是韓旌仍然看到位置共享的點。
陌生的微信主人是張少明嗎?他從這裏出現,最後又回到這裏,“狀元金榜”裏麵到底有什麽讓他非去不可的地方?他把自己引誘到這裏來,又是為了什麽?
正當韓旌一步一步走向停車場的時候,砰的一聲,他的後腦被個什麽東西重重地砸了一下,劇烈的奔跑讓他體力耗盡,反應遲鈍,來不及思考就栽了下去。
一個人從街道邊慢慢地走了過來,扶起韓旌,將他搬進了自己停在停車場的車裏。
在那輛墨綠色的轎跑車裏麵,一部手機扔在副駕駛座上,位置共享仍然開著。
刑偵總隊的辦公室裏。
“一隊,我查過了四個案發地點種植了這種花的店鋪,一家私人會所、一家意大利餐廳、一家南美餐廳和一家法國餐廳。法人都不一樣,但它們的合夥人裏麵都有一家‘安緹珂投資公司’,這家投資公司是一家家族公司,根據工商登記顯示,法人姓張,叫張偉韓。”胡酪看著手裏新查到的資料說,“張偉韓是張少明的父親。”
“所以並不是我們疑神疑鬼,是這幾家店真的有問題。”李土芝說,“我記得張偉韓年紀很大才有了張少明,他的公司應該早就是張少明做主了。”
“這種黃色的月季叫作陽光古董,是德國人培育的一個品種。”胡酪繼續說,“國內種植這個品種的人也不算特別少,但這種花集中出現在案發地,屬於偶然現象的概率還是比較低的。”他拿起一張打印著圖片的紙,“另外,這張照片的背景也是陽光古董,至於K·L西餐廳裏擺設的那些花苞,隻看照片暫時還無法確認是不是同一種花。”
“張少明嫌疑太大了。”李土芝說,“但是他剛從挪威回來,K·L剛剛過手,那幾塊深埋在地下的骨灰水泥又是怎麽回事?”他沉吟著敲了敲桌子,“難道歐陽林慶是他的同夥?或者是……”他停住了沒說下去。
“歐陽林慶至今沒有消息。”胡酪搖頭,“案件的曆史遠在張少明回國之前,他到底是什麽時候出國的?也許在他還沒出國之前就犯過案件。”
“他是在……大概高中畢業以後出國的吧?我有一張他的出入境記錄清單……”李土芝在桌上找到了那張清單,“最近的一次的確是一個多月前入境的,再前麵就是三年前了。三年前正是韓心失蹤的時間點,查過金絲雀湖那塊地方三年前是什麽了嗎?具體到K·L西餐廳那塊地,三年前也是餐廳嗎?”
“不是,三年前希泊藍酒店正在動工,那裏可能是一片荒地吧?這片地方不在酒店的規劃施工範圍內,是建造了人工湖以後,因為正好在人工湖旁邊,才突然興旺起來的。湖邊的餐廳也都是自建的。”陳淡淡說。
“王偉。”李土芝的臉色非常凝重,“查一下張少明在挪威期間,挪威有沒有發生類似的案子?胡酪,告訴我那塊地距離張少明的紅寶石別墅有多遠?”
“馬上!”
“黎京,問一下四個樓盤的保安,如果是張少明出入小區,他們會不會要求登記?他的車輛進出會不會受到阻礙?”李土芝說,“還有!他和受害者的家屬有沒有關係?”
“馬上馬上!等我幾分鍾……由於張少明幾乎沒有什麽親戚朋友,很難查到他和誰有過接觸……啊!我用穀歌地圖查到,你看,張少明的紅寶石別墅裏有一片牆的黃色月季,玉馨曾經被他邀請到家裏拍照,可見他們之間曾經有過比較親密的關係。”
“一隊長,這塊荒地距離紅寶石社區很遠,有個阿拉伯人曾經短期租過這片地方,但沒有動過工。”
“一隊長!”正在計算機前麵仔細查看張少明相關資料的王偉突然叫了起來,“我查到張少明更換身份證的記錄,他提供了一張整容證明——除了矯正齙牙之外,他還寫了一句因為溢脂性皮炎,導致大量脫發,導致相貌與原記錄不符,特此說明。張少明他就是個光頭!所以二隊長拍到的照片就是張少明!他平時戴了假發!”
“打電話給韓旌!”李土芝拍了桌子,雖然找到的都是零碎的證據,但已經能漸漸拚接起一些線索,距離抓到他不遠了!
韓心的遇害,不是隨機選擇的結果。
也許,張少明選擇K·L西餐廳,也並不是出於興致或者偶然。
“一隊,二隊長的電話無人接聽,”陳淡淡給韓旌打了好幾個電話,表情沉重地回過頭來,“二隊長從來不會不接電話,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申請搜查證,我們先去張少明家!抓到了證據給韓旌一個驚喜!”李土芝抓起剛剛查到的線索材料,直奔邱添虎的辦公室。
韓旌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是一間光線幽暗的房間。
房間裏放著很多水族箱模樣的東西,他的後腦劇痛,一時不能分辨那些到底是什麽,慢慢地坐起身來,才發現自己全身是血。
血是從後腦的傷口處慢慢地流下來的,流得雖然不快,卻也沒有止住。
他的手腳都被綁住,一個人帶著極度興奮的笑容坐在他麵前,看到他醒了,對他吹了聲口哨:“嗨!我的小女孩!”
韓旌眨了眨眼睛,正對麵一個“水族箱”裏的東西張牙舞爪般地撲入他的眼簾——他看清了那是什麽。那是個浸泡在透明溶液裏的人頭——一個皮膚慘白、麵容清秀的小女孩的人頭!
這是康怡的人頭!他猛然睜大眼睛——房間裏的一切一一映入眼簾——
十幾個被浸泡在透明溶液裏的人頭靜靜地漂浮在那裏——圍繞著他,十幾雙失去生機的眼睛就這麽呆滯地盯著他。
其中有一個相貌和他非常相似,那個男孩子的頭看起來特別小,孤獨地在溶液裏漂浮著,像一棵失去根莖的小草。
最恐怖的是在牆角的一個比冰箱還大的“水族箱”裏,一具全身**的慘白男屍正在溶液裏漂浮,他的後腦有一個極深的創口,幾乎可以看到大腦深處,那是一個一擊致命的傷口。
他是失蹤的歐陽林慶。
一把雕工精致的木椅擺在韓旌身前,木椅的一條腿有損傷的痕跡,椅背上嵌著一顆少見的海貝。張少明就坐在那張椅子上,帶著一種饒有興致的表情看著韓旌。顯而易見,歐陽林慶被張少明用這把珍稀的木椅擊中後腦後當場死亡,張少明卻把屍體和凶器都帶回家“珍藏”了。
“歡迎來到我的城堡。”他說。
韓旌仍然沒有說話,當決定聽從張少明的微信指令的時候,他就決定了孤身涉險。但他沒有想象過將會看到如此可怕的場景。
這個房間是個地下室,裝飾著紅色牆磚和暗色燈光,仿佛是個酒窖。
但周圍的櫃子裏擺設的並不是酒。
是一顆一顆的人頭。
張少明作案的範疇遠遠超過了警方對他的預估,李土芝從兒童失蹤案調查起,以為對手隻是一個針對未成年人作案的犯罪分子,可張少明不是。
他是個戀屍癖。
韓旌的目光掃過屋裏所有的屍體,除了那些相貌清秀,具有中性美的少男少女和兒童之外,還有幾具不一樣的屍體。
歐陽林慶的屍體是一例。
還有一男一女兩個老人的屍體,浸泡他們的溶液顏色已經發黑,可見時間已經很久遠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具……少年的屍體。
一個皮膚黝黑、身材矮壯的少年,他有一口齙牙。這具屍體和張少明的其他藏品並不一樣,他還保持著被害時的姿態,一把西瓜刀從背後插入,直接刺穿了心髒,凶器和屍體一起被浸泡著。韓旌一眼就可以認出,被害的時候,這個少年正趴在**睡覺,對背後的這一刀毫無防備,所以沒有太多掙紮的痕跡。
兩個老人都是割喉而死,也沒有掙紮的跡象。
張少明把他們臨死的狀態保存得如此完美,宛如一件件人體藝術品。
他也的確把“他們”當成了藝術品。
這真是個……地獄般的景象。
“小女孩,我知道李土芝騙了我,你沒有什麽心髒病。”張少明輕輕地對敲著手指,“你們去狀元金榜就是為了查案,而且你們查到了一點兒什麽——不過是非常微小的‘一點’。我本來可以裝作不知道,也可以給你們查案的路上增添一點點小樂趣,但是你裝病的樣子實在太迷人了……”他攤了攤手,“我實在忍不住要把你收進我的藏品裏。”
“你是誰?”韓旌終於開了口,音調淡淡的,硬玉般堅定清冷。
“張少明啊!”張少明坐在椅子上笑,“我把你的頭打得太重了嗎?”
韓旌凝視著他,“你不是張少明。”
“哦?”張少明饒有興味地挑起眉頭。
“這裏是張小明家。”韓旌說,“我見過李土芝的畢業照,你不像裏麵任何一個人。”
張少明搖了搖頭:“這太沒說服力,你要知道,李土芝才是我同學,他可沒有說我不是。”
“李土芝和張小明已經太多年沒有見麵,張小明最大的特征是齙牙,當一個人最大的特征消失以後,人們會發現其他細節在記憶裏模糊不清,這是注意力的死角。”韓旌淡淡地說,“就好像你覺得我很白,一旦我變成了黑皮膚,可能很多人都會認不出來。你對李土芝解釋說你做了牙齒矯正,所以齙牙消失了,加上你和張小明身高體型相差不大,對他家的情況很了解,他才相信了你。”
張少明眯起眼睛:“哦?”
“人類會生長出齙牙,除了牙齒格外傾斜之外,牙床也是傾斜的。”韓旌說,“李土芝對不是屍體和工作內容的東西從來不花費心思,所以他沒有注意到你的牙床是整齊的——你從來沒有過齙牙。”
“你的牙齒和牙床也很整齊。”張少明微笑著看著韓旌說話的嘴巴,“我猜你不喜歡甜食,我也不喜歡。幹淨、聰明、健康,你是個完美的藏品。”
“這裏是張小明的家,有一具齙牙少年的屍體,還有一對老年人的屍體。他們的保存時間很長,保存狀況和其他‘藏品’不一樣,而你……”韓旌看了張少明一眼,“你叫張少明,你住在張小明家裏,在張小明死後,這裏的屍體仍然在增加——那說明一開始就是你襲擊了這一家三口,然後假冒張小明的身份,將受害者的家變成了眾屍之城。”
“眾屍之城。”張少明讚歎,“真是個好名字,你如果還能猜出我是誰,說不定……”
“你不是張小明,但張小明一家遇害的時候對你毫無防備。”韓旌說,“事後你還能掌握張家人的信息和財務,可見你和張小明家有莫大的關係,也許是親戚,也許是養子,也許是更加親密的關係。”
“比如說?”張少明微微變了變臉色。
“私生子。”韓旌說。
張少明沉寂了下來。
韓旌的目光從眾多屍體上慢慢地移到屬於韓心的那個小小的頭顱上。
他第一次距離自己的孩子那麽近。
他那麽小,那麽白,眼睛那麽大,那麽像自己……
卻又那麽驚恐、那麽害怕、那麽無助……
他坐在這裏,離韓心那麽近又那麽遠,他那麽理智,卻根本不敢放任自己去想象那個小小的頭顱曾經遭遇過什麽。
韓旌表情不變,背脊挺直,隻有被綁住的雙手手指在輕微地、不住地顫抖。
他全身都是冷汗。
張少明沉寂了很久,韓旌幾乎度秒如年,地下室的光線始終如一的昏暗,有一段時間韓旌覺得所有的屍體和頭顱都漂浮了起來,韓心的眼睛開始流淚,張開嘴無聲地叫著爸爸。
他突然清醒過來——迷幻劑!
張少明的手一直握成了拳,現在他正在慢慢打開五指。
他的手裏有一個淺粉色的精油瓶子,木塞已經打開很久了。
瓶子裏有一些無色的**,不知道是什麽,也沒有什麽氣味。但張少明磨蹭著那個瓶子,精油瓶子被他磨蹭得溫熱,那些精油正在慢慢地飄散出來。
然後張少明站了起來,海貝椅子背後赫然有一把擦拭得很幹淨的鋸子。
他提起了鋸子,輕輕地將鋸齒放在韓旌的脖子上,鋸了一下。
鮮血從韓旌的傷口蜿蜒而下,他幾乎是著迷地看著那些血,然後笑了一聲,手上一邊用力一邊輕輕地說:“小女孩,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發現‘陽光古董’的人。”
韓旌忍受著脖子的劇痛,張少明鋸得並不重,隻是在製造傷口。韓旌正在嚐試收縮手腕處的骨頭,將手從綁死的繩結裏抽出來——有些人的手掌骨頭特別軟,可以套入特別小的手鐲裏,他正巧是其中之一。
“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麽迷戀那些花?”張少明說,“其實我不是張偉韓的私生子,我媽媽是張偉韓的保姆,暗戀張偉韓二十幾年,她大概做夢都希望我是張的私生子吧?真可惜,土狗生的就是土狗,怎麽樣也不會變成豬。”他輕蔑地勾了勾嘴角,“就為了那個既老又肥的男人,她拋棄我全心全意在張家做保姆,把我寄養在一個阿拉伯肥佬家裏。那個阿拉伯肥佬……”他沉吟了一下,“喜歡小男孩。”
韓旌的左手已經從繩子裏抽了出來,張少明沒有發現,他隻是盯著韓旌身上的血:“阿拉伯肥佬是她的前雇主,那個該死的女人不知道在他家裏也有一個地下室……”
韓旌突然抽搐了一下——張少明在說什麽?
難道說這種殺人取頭的行為並不是他自創的?張少明是一個由受害者轉變為施害者的角色?他隻是一個模仿犯?
“地下室裏有很多、很多的罐子……”張少明說,“肥佬讓我每天擦那些藏品罐子,我知道我不會變成藏品,因為我不漂亮……不漂亮的人死了隻能變成垃圾,連收藏的價值都沒有。”他用手指撫摸著韓旌的血,“那個該死的女人不知道我在肥佬家裏生不如死,我每天都很害怕,害怕得不停地掉頭發……突然有一天,阿拉伯肥佬失蹤了。”他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他再也沒回來,我在家裏等他,一天、兩天、三天……終於確定他永遠不會回來。我坐在院子裏,太陽曬著院子裏的花朵,那些黃花那麽漂亮——為什麽我從來沒有發現?地下室裏幹幹淨淨的藏品那麽令人心醉,為什麽我從來沒有發現?這個世界這麽美好,為什麽我竟然不知道?哈哈哈……”張少明說,“那些花兒……它叫‘陽光古董’,它就是我的陽光……而這些……”他輕輕撫摸著韓旌的頭,“就是我的古董。”頓了一頓,他將鋸子壓在韓旌的頸動脈上,“我應該擁有一座用藏品築就的城堡,每一塊基石都充滿著你們的身體,城堡的院牆裏開滿我的陽光古董,而我的城堡裏麵都是我的珍藏。”他捧著韓旌的頭,“你們一個一個……都像花兒一樣……”
危急時刻,韓旌的右手終於從繩套裏脫出,他一把抓住了張少明的鋸子,努力向外推去。
張少明愣了一下,從恍惚的狀態裏回過神來,大吼一聲,連人帶鋸子壓在韓旌身上。韓旌全身是血,借著鮮血的滑膩從張少明手下掙脫,迷幻劑四散讓兩人都漸漸失去自控能力和理智。韓旌的眼裏滿是怒火和痛苦,他翻身從地上站起來,抄起椅子直接向張少明頭上砸去,最痛苦最憤怒的時候,韓旌不會說話,他用瘋狂的行動報複著眼前的凶手——這個瘋子!這個沒有人管教的、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可憐的凶手!這個殺了張小明全家、殺了韓心的瘋子!這個可憐蟲!我的兒子……我還從來沒有認真看過他……我還來不及……
我還來不及……
我還來不及學會愛他……
他就死了。
再也沒有了。
再也沒有了!
再也沒有了!
韓旌的眼淚奪眶而出,混著血液滴落全身,張少明被他擊倒,立刻又躥了起來,鋸子在兩個人中間揮舞轉移,血液飛散,濺落滿牆。
“砰”的一聲巨響,地下室大門被強行破開,幾個人持槍衝進地下室,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帶頭的直接躥了過來,一把抓住飛舞的鋸子:“住手!警察!”
兩人置若罔聞。
帶隊的李土芝看著已經成了一個血人的韓旌,厲聲喝問:“韓旌!你在幹什麽?快給我住手!”
韓旌的眼睛裏都是血,透過一片猩紅,他看見了李土芝。
看見了槍。
然後是警徽。
門外的微風吹了進來,他微微動了動眼睛,才發現自己的雙手死死地掐在張少明脖子上——論近身格鬥,即使深受重傷的韓旌也比張少明強上太多。
他鬆開了手。
張少明臉色青紫地躺倒在地。
他們倆全身多處被鋸子割傷,尤其是韓旌,外傷非常嚴重。
李土芝的目光瞬間被地上一個粉色的精油瓶子吸引。
淺粉色的玻璃——
這就是水泥骨灰裏夾雜的那個東西!
這是個迷幻劑的瓶子,如果它是特製或是——李土芝突然又發現了在張少明胸口鋸子傷口的附近,存在著多個剛剛愈合的點狀傷口,呈噴射狀。
一個較大的傷口有縫線的痕跡!他太興奮了!張少明一定有過就診的記錄!有記錄就能查到當初射入這些傷口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胡酪小心翼翼地把韓旌扶了起來,剛才如果不是他們及時闖入,還真說不清楚是張少明殺了韓旌還是韓旌殺了張少明。看著這個渾身冒著殺氣和寒意的男人,胡酪有點兒後怕:“二隊長……走得動嗎?”
李土芝蹲在地上,信心滿滿地給昏迷不醒的張少明戴上了手銬。
他本來有的隻是一些微小的證據,相同品種的花、兩張可疑的照片、能隨意出入案發現場的可能性,但康怡給大家留下的淺粉色玻璃,以及張少明自己身體上的傷口提供了更直接的證據——焚燒康怡屍體的時候張少明就在旁邊!
再加上張少明襲擊韓旌時被當場抓獲——能定兩個故意殺人罪吧?張少明逃不掉了!
三天之後。
韓旌的病床前,李土芝眉飛色舞地拿著一張照片在說話。
“……看到了嗎?這是張少明的病例,你看……異物為粉紅色玻璃狀碎片……醫生已經做了證詞,張少明胸口的碎片和康怡骨灰裏的是同類。我們也做了爆炸實驗,張少明使用的複合迷幻劑會在高溫中爆炸,他在殺害康怡的時候一樣使用了迷幻劑,這東西會讓人變high、亢奮、產生幻覺。結果瓶子掉在了康怡身上——或者是康怡抓到了這個瓶子——瓶子在他焚燒屍體的時候爆炸,在他身上留下了證據。這是康怡留給我們的證據。”
韓旌頭痛欲裂,迷幻劑的效力退去以後,後腦的外傷仍時時刻刻折磨著他:“除非瓶子有唯一性……否則你無法證明……”
“有!”李土芝說,“在張小明家的壁爐裏還有剩餘玻璃的碎片,這種瓶子屬於劣質玻璃,裏麵有很多雜質,所以呈現粉色,我們能證實這些碎片所包含的雜質和骨灰裏的完全一樣。其實這些東西是沃德的,就是那個阿拉伯肥佬,我們正在通緝和調查這個人。”
韓旌靜靜地躺在**,看著窗外。
醫院的窗戶擦得並不幹淨。
過了很久,他問:“玉馨呢?”
李土芝“啊”了一聲。
韓旌問:“他和玉馨是什麽關係?”
李土芝抓了抓頭皮:“他追求過玉馨。”
韓旌疲倦地閉上眼睛。
李土芝繼續說:“但沒有成功,他說玉馨不接受任何男人。他本來是想對玉馨下手,但最終沒有殺死她。因為……玉馨愛著一個人,愛了很多年,就像他媽媽一樣,愛到發瘋。”
“所以……他就殺死了她的兒子?就像他殺死張小明一樣?”韓旌輕聲問。
李土芝不知道怎麽回答。
“他的媽媽……還在嗎?”
“還在。”李土芝說,“事實上……他闖進張家,殺死一家三口以後,關於張偉韓的財務和公司的信息,都是他媽媽幫助他操縱和掌握的。張偉韓年紀很大了,沒有什麽親人,非常信任他媽媽。”
“所以……在愛情湮滅以後,她投向了兒子這邊。”韓旌說,“所以張少明殺死了媽媽的情人,奪回了母愛?”
李土芝聳聳肩:“這個女人太可怕。現在張少明被我們抓住,她還在外麵請律師要做無罪辯護。她早就知道她兒子地下室裏的東西。”
“也許……兒子是她現在唯一值得戰鬥的東西了吧?”韓旌說,“她一定……一直都是一個非常努力的……難以挫敗的女人。”
“老妖怪。”李土芝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張少明有建築屍體城堡的夢想,所以在希泊藍酒店外麵,在沃德租賃的那片空地上偷偷地埋他的‘地基’,但殺韓心的時候國內追查得太緊迫了,他逃到挪威去躲了三年。回來以後發現他的‘城堡’變成了K·L西餐廳,他不能忍受這個,所以殺死歐陽林慶,得到了K·L。他殺了康怡,將她的屍骨當作戰利品擺在餐廳裏,結果……嘿……不巧被我們發現了。”
“他是怎麽將孩子帶出去的?”韓旌輕聲問。
李土芝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後說:“我很想說你還是別知道了,但做父母的……必須知道發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的一切。張少明——趁家長不注意的時候把孩子帶進他的餐廳,然後給孩子注射迷幻劑,然後裝在箱子裏用快遞……寄出去……寄到他自己家裏。”
韓旌久久地沒有說話。
“紅寶石那個別墅裏,有一麵牆的陽光古董,另外一麵牆下麵是一個空花壇。”李土芝說,“他用壁爐焚燒屍體,再把屍體‘種’在花壇裏,變成‘城堡’的地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事情不是像你和我想的那樣……孩子並沒有在自己家小區的花壇裏被活埋,可是……可是他們最終還是死了……”李土芝不知道為什麽說到最後哽咽了起來,仰躺在椅子裏,一言不發。
韓旌還是沒有說話。
他睜眼看著窗戶。
窗戶擦不幹淨。
就像人生,就像生活,就像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