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逃亡路上

我心裏清楚:事情已經敗露。

或許董卓本人還有那麽點稀裏糊塗,但是呂布那一雙女人般漂亮的丹鳳眼卻把一切看得分明,他一定是對一個大清早跑來的獻刀者起了疑心,選馬也是速去速回(壓根就沒選,牽一匹就來),回來時又目睹了我奪回刀來的那一幕。有他一人的懷疑就夠了,有著前車之鑒的董卓定然會信其義子的判斷,認定我是借獻刀之名行刺殺之實。

也就是說,我已來不得半點僥幸。

隻有跑!

寓所幹脆不回了,什麽東西都不帶了,統統不要了。

我從相府出來,直奔最近的東城門,由此出城朝著東南方向——老家譙郡的方向飛馬而去。

偷雞不成反倒蝕把米,現在我已兩手空空,隻有逃回老家,另起爐灶。

在我心目中,老家永遠是安全的、溫暖的。

馬,的確是匹西涼好馬,四蹄騰空,飛奔向前。

一路上不敢停歇,跑了整整一個白天。

天色黑下來時,到達中牟縣城邊。

我想:董卓的馬再快,也跑不到我前頭,將捉拿我的文書送達此縣。既然沒有危險,我何不走入城去,找家客棧,吃頓飽飯,住上一宿,明日一早再繼續趕路?一摸身上,盤纏足夠,便這樣決定了。

誰知騎馬剛入城門洞,便被守城士卒拿下,不由分說,將我捆綁,送到縣衙去見官。

那縣令一拍驚堂木:“你是何人?報上姓名!”

我應付道:“我乃商賈,複姓皇甫。”

縣令曰:“你穿官服、騎寶馬、入城竟敢不下馬,膽敢藐視本縣!難怪守城士卒不拿別人,單單拿你來見本官,你現在又詐稱商賈,信口雌黃!還不快快從實招來,免受皮肉之苦。”

我本能地反詰道:“誰說商賈不可騎寶馬?”

“那你身上的官服是怎麽回事?一個商賈,竟敢私穿官服……”縣令說著,忽然一怔,旋即離開幾案,快步來到我麵前,仔細端詳我的臉,然後道,“是曹大人嗎?八校尉之典軍校尉曹大人!”

我一時不知是悲是喜是禍是福:“你……如何認得我?我認得你嗎?”

縣令道:“我認得大人,大人不認得我,去年我去洛陽求官時,曾遠遠見過大人一麵。今日曹大人過敝縣,小人不勝榮幸之至,但大人如此滿身塵土倉皇奔逃狀,又讓本官實在放心不下。今晚先委屈曹大人一下,在縣衙大牢先住一宿,待到明日,容本官打探清楚,再擺酒設宴、接風洗塵不遲。來人!給曹大人鬆綁,再送下去歇息。”

我隻說了句“善待我馬”,便隨士卒去了大牢。

這人啊,困到極處時,是既無遠慮亦無近憂的。進了牢房,我席地倒頭便睡,這個時候,任憑你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也攔不住我一頭紮進夢鄉!

感覺沒睡多久,便有人來拍我:“醒醒!曹大人!快醒醒!陳大人請你速去後院廂房說話。”

我迷迷糊糊問道:“哪個……陳大人?”

“就是縣令大人啊。”借著昏暗的燈火,我看清了:叫醒我的是一個獄卒。

我思忖:估計是董卓的快馬騎兵將緝拿我的文書送到了,看來我的逃亡之路已經走到盡頭了,想逃是逃不脫了,愛誰誰吧!這樣想著,便隨獄卒來到後院燈火通明的廂房,一進屋,但見那姓陳的縣令端坐於幾案後麵,我由於站著,可以看到幾案上攤開著一份有我畫像的緝拿文書……果然如我所料!估計是剛剛送到。

“嘿!你別說,這宮裏的畫師還真不是混飯吃的,把老子畫得真像!一看就知道是曹操!”我心裏想的嘴上便說出來。

陳縣令則一臉嚴肅,甚至有些嚴峻,對押解我來的獄卒道:“你的差事辦完了,到賬房領了賞錢,兀自飲酒去吧,今日之事要守口如瓶。”

獄卒“諾”了一聲便退出門去。

屋子裏隻剩下我與陳縣令兩個人。

相對無言,沉默半晌,陳縣令終於開腔:“曹大人,我聽說丞相高看於你,待你不薄,還聽說在朝廷裏,你是丞相一邊的人,與之走得很近,何故要殺他,自取其禍呢?”

我心有不屑地笑道:“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你一窮鄉陋縣的小小縣令,實在不必多問此事,既然你有運氣將我捉拿,就趕緊把我押回洛陽請賞去吧!何必饒舌!”

陳縣令一邊看著案上文書一邊念道:“擒獻曹操者,賞賜千金,封萬戶侯,窩藏者與之同罪並處。”

我譏笑道:“承蒙董賊看得起我,我這顆頭還是不便宜的。姓陳的,你一步登天的機會到了,該當好好謝我!我肚子饑了,趕緊弄些好酒好肉來,讓我吃飽了上路,切莫耽誤了你去領獎!”

陳縣令抬起頭來:“曹大人,當今天下士人有誰不知‘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之說,陳某今日有幸得見真人,果然氣宇軒昂,相貌不凡!我知你心高氣傲,目中無人,但休要小覷我這小小的縣令,我自幼飽讀詩書,非一般俗吏,在此窮鄉陋縣庸庸碌碌混日子,不過是不曾得遇明主罷了!”

我看其態度有變,十分恭順,便言我誌曰:“如今天下大亂,董賊欺主弄權,社稷江山旦夕難保。我曹家世代為官,食祿大漢,今國家有難,若不思報國,與禽獸何異?我屈身為董賊做事,與之走近,是想乘機殺之,為國除奸,為民除害!今大事不成,此乃天意!有幸為國捐軀,獻出此頭,此乃上天成全於我,名垂青史,雖死無恨!”

“曹大人此行,原本想去何處?”

“高皇帝詩雲:大風起兮雲飛揚……我本猛士兮,威加海內不成,先歸故鄉去!招兵買馬,另起爐灶,昭告天下,集結天下豪傑共誅國賊,保全高皇帝誅秦滅楚打下的江山不落於亂臣賊子之手!”

“罪過!罪過!如此說來,守城士卒將曹大人綁來,實屬助紂為虐,我若貪圖不義之財,將曹大人押往洛陽,送入賊手,則成千古罪人!‘治世之能臣,亂也之奸雄’,眼前之曹大人,豈沾半個‘奸’字?坦坦****,磊磊落落,報國心切,視死如歸,公真乃天下忠義之士也!容小人一拜,還望恕罪!”

話音未落,隻聽“撲通”一聲,陳縣令已經跪倒在地,行叩頭大禮——見此前倨後恭的局麵,麵對突如其來的景象,我心中湧起一股劫後餘生的狂喜,趕忙上前,將其扶起,問之曰:“隻聽下屬呼你陳大人,單知你姓,敢問大名?”

陳縣令一邊請我入座一邊回話道:“小人確姓陳,名宮,字公台。老母妻兒,都在東郡。”

我隨口道來:“四年前,我曾被朝廷任命為東郡太守,但未赴任……”

“曹大人!”陳宮抱拳拱手再拜道,“小人今日有一事相求,還望大人恩準!”

“我是直人,有話請講!”

“今感公忠義,且胸懷大誌,小人願拋棄此官,從公而逃,隨公歸鄉,共赴救國救民之義舉!”

“這個……兄弟!你放我一條生路即可,實在不必拋棄眼前官俸隨我歸鄉起事,畢竟妻兒老小尚須你養活照顧。”

“曹大人!當此亂世,國無寧日,家有寧乎?大丈夫當以國為先為重,我意已決,還望大人成全!”

“既如此,那好!兄弟!你先讓屬下弄些酒飯來,你我胡亂吃飽,即刻上路。”

酒飯很快上來,一天半夜未曾進食的我,狼吞虎咽下一斤米飯和一斤熟牛肉——這真是我此生中所吃到的最香的一頓飽飯!為了趕路,酒未多飲,解饞而已。

陳宮不甚餓,陪我飲了兩盞,自去準備上路的行囊。他取來兩件幹淨的布衫,我倆各自換上,喬裝改扮成平民百姓;取來兩把劍,我倆各背一把,然後,他騎他的坐騎,我騎我的寶馬,趁著天還未亮,便悄然出發了,守城士卒見是縣令大人出城辦事,也不敢多問……

出得城去,我倆快馬加鞭,迎著東方天際魚肚白,朝譙郡方向奔去。

列位看官,往下我要為爾等肅清一宗曆史公案。

話說我與陳宮各騎各馬,馬不停蹄,朝向東南方向,在路上一連行了三日,遇村不敢飲而過之,遇城不敢食而繞之,天黑後在荒郊野外歇息。這天天色向晚,我倆行至成皋地界,我猛然想起一個人,便對陳宮微笑道:“兄弟,今晚咱倆可以在床榻上好生睡上一大覺嘍!”

“大哥!”這一路上陳宮已經與我廝混熟了,已經改了稱呼,“何出此言?你白日做夢吧?”

“附近莊上有個人叫呂伯奢,是家父的拜把兄弟,常去我家,也算是看著我長大的長輩,可以信任。咱倆且去他家投宿一夜,你看如何?”

“大哥決定!”

“好,那就去吧,咱倆可以吃頓飽飯,把盞痛飲過過酒癮,然後再美美地睡上一大覺!”

“大哥,吃喝睡覺固然需要,不過,我現在最想的是沐浴一番,三日行來,身上都餿了!”

“兄弟,你一提沐浴,我全身都瘙癢起來,快快前去!”

此地地廣人稀,飛馬騎上一程看見一個孤零零的村莊,見人下馬一問,便找到老呂家。呂伯奢聞聲跑出迎接,一見是我,猛然一怔,神情頓時緊張起來,一把拉我進院入得室內,方才開口說話道:“賢侄,你怎跑到這兒來了?四下都貼著緝拿你的文書,還有你的畫像,連村口都貼了,你沒有看見嗎?也不知是莊上哪個卑鄙小人暗自報官說我與令尊交好,官軍還到家裏來查過一次……你這是準備去往何處?”

“逃回譙郡老家去。”

“譙郡你不必回了,你事發之後,令尊帶著一大家子跑到陳留你叔父家避禍去了!我前幾日剛好在譙郡,幫著他們收拾停當,看著他們撤走的。”

“甚好!呂叔,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兄弟是中牟縣令陳宮陳大人,是我的患難之交——我從洛陽逃出來,若非得遇明辨大是大非的陳縣令,小命早已不保!這一路上,我倆不敢入城,不敢住店,風餐露宿,行得辛苦,今晚剛巧到此,便貿然前來投宿,煩請呂叔備些酒飯,讓我倆充饑;燒鍋熱水,讓我倆沐浴;開間草房,讓我倆住上一宿,明日早早起程趕路……”

“使得!使得!”

我們說話的當兒,另有二人在場,原本就在屋裏,經呂叔介紹,方知是其妻兒:其妻有四十好幾,黃臉婆一個,兒有十七八歲,生得十分俊秀,母子二人都以驚悸的目光偷窺我,不敢正眼相看,讓我感受到某種不安的氣氛……我暗自思忖:大概是四處張貼的緝拿文書上那過於標準的畫像鬧了他們的心吧?還有官軍的上門!呂叔聲稱家中無酒,要到村口酒肆去打酒,命妻生火造飯燒開水,命兒準備一間草房,自己便出去。

都出去了。

隻剩下我與陳宮在堂屋坐著,口幹舌燥,半天不見上茶,等得人嗓子眼兒直冒煙。在這個陌生的家裏,我當然是客,但在陳宮麵前,我該算半個主人,我壓低聲音對其解釋道:“村野小戶人家,招待不周,還望海涵!”

“不妨事!既來之,則安之。貿然造訪,已經叨擾人家了。”陳宮道。

我幹脆起身,準備自己動手,到廚房去弄口水來,沒有熱茶,涼水也成,先喝一口解渴,便獨自走出堂屋。外頭很黑,鄉村之夜,抬頭不見星月,伸手不見五指,空中彌漫著一絲令人不安的氣息……我來不及分辨什麽,已經循著燈光來到廚房窗下,窗紙上有呂叔妻兒——剛才那一對母子黑魃魃的投影,半掩的柴門傳出手拉風箱的躁動之聲、幹柴烈火“嗶嗶啵啵”的欲望之音,以及母子二人壓低聲音的對話——

“兒啊,娘眼神不好沒盯準,你盯準了嗎?是村口牆上貼的畫像上的人嗎?”

“沒錯,就是他!跟畫像一模一樣!他叫曹操!”

“你這糊塗的爹,收留他在咱家過夜,若讓莊上人知道了,告到官府去,那可怎麽得了?”

“告示上說窩藏者與之同罪並處——要殺頭的!”

“這這這……可如何是好?你爹跟這個罪人的爹是拜把兄弟,這些年來,他家也確實待咱家不薄,你爹是斷然不肯將他趕出門去的,到頭來落得個全家遭殃!”

“娘!爹糊塗,咱娘倆不能糊塗!我看這樣:我現在偷偷溜出去,將此情況告訴鄰居家,讓他們連夜騎馬趕到成皋縣城告官,讓官軍火速趕來捉拿這個罪人……如此一來,咱家非但無罪,還可得賞賜千金,封萬戶侯,從此過上大戶人家的好日子!”

“兒啊,好好好!這真是個好主意!為娘真是沒有白疼你,沒有自誇你聰明,你就是比你爹聰明!但是……怎麽跟你爹交代呢?”

“爹心眼實,不會想到是我說出去的,他肯定以為是莊上人自己看到的……事後,等領了賞金,封了萬戶侯,他還能說什麽呢?”

“是這個理兒,那你快去,悄沒聲兒的,千萬別讓他們聽見!”

“好,兒去了……”

這一對母子的這一席對話聽得我後背發麻嗖嗖朝上直冒冷氣,心中頓時怒火萬丈,義憤填膺!

聽到中間,劍已出鞘——是劍自己跳出了劍鞘——緣自求生的本能!

話音剛落,柴門“吱扭”一聲,一個黑影閃將出來,先是朝四下裏探頭探腦地張望一番,然後便賊頭賊腦地朝院門摸去……我將身體緊貼在牆,沒有被其看見,然後一個箭步跟了上去,“唰”的一聲拔出劍來,就在黑影聞聲回頭一顧的刹那,一劍刺了出去,直刺其心窩,隻聽黑影發出“嗷”的一聲慘叫,我迅即拔出劍來又補一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能夠看見他白眼珠子一翻,黑影在黑暗中矮了下去,矮到地麵上……

此時,隻聽身後柴門發出“哐”的一聲巨響,我拔回劍來,但見又一黑影從門內倉皇閃出,驚恐地問道:“兒啊!你……怎麽了?!”

見無應答,黑影猛撲過來,正好與回過身來的我撞個滿懷,黑影驚見於我,大聲質問道:“如何是你?你個罪人!你把我兒怎麽了?”

我二話不說,隻一劍刺去。黑影“嗷”的一聲慘叫,便也矮了下去……

“大哥!怎麽了?出啥事了?”陳宮聞聲從堂屋跑出,借著從柴門透出的油燈光亮看清院中二屍橫陳血流一地的慘狀,驚呼道,“曹操,你你你……如何大開殺戒?!”

我連忙解釋:“這對母子,壞了良心,起了歹意,適才一直在廚房密謀如何暗通鄰居去報官,想要加害於我等以圖封賞,正好被我聽見,故殺之!”

“不會吧?”受到刺激的陳宮喃喃自語道,“他們都像是善良人兒……”

“知人知麵不知心!”我道,“我們曹家一向待這家人不薄,有啥好東西都朝這裏送,多少年來一直接濟他們,沒想到這對母子初次見麵便想加害於我,置我於死地!”

“不會是你心懷恐懼……聽錯了吧?”

“聽得真真切切一字不差!他們對呂叔還頗有微詞,嫌呂叔老實不敢報官。”

“那……那呂叔……沽酒回來……可該如何是好?”

“兄弟,你對我恩重如山,來日定當厚報。我現在再求你一事:等呂叔回來,你出劍殺之!我是他看著長大的,對他畢竟有感情,隻怕下不去手,所以求你!”

“曹操!你瘋了嗎?呂叔又不想加害你,你為何要殺他?”

“他是沒想害我,但是進院看到這個場麵,看到妻兒死在我的劍下,很難聽進去我的解釋,本不想害我也要害了,所以,你一定要殺了他!”

就在這時,“吱扭”一聲,院門開了,一個黑影閃身而入,隨即飄來一縷令人心碎的酒香!

見我與陳宮立於院中,黑影明顯一怔:“誰?!”

我本能地應了一聲:“我。”

黑影道:“黑咕隆咚的,你倆如何站在院子裏?回堂屋歇著去,酒已沽回,咱們先飲兩盞……”

我心已碎,衝陳宮大聲叫道:“陳宮!”

陳宮站在黑暗中,一動不動。

黑影被腳下屍體絆了一下……

我繼續大叫道:“陳宮!”

陳宮還是一動不動。

黑影繼而發現了另一具屍體……

我近乎哀求般地大叫道:“陳——宮!”

黑影傻了,茫然不解地質問道:“他們怎麽了?我的妻兒……怎麽了?”

陳宮終於動了,但卻並未拔劍,隻是朝我跨了一步,吼叫道:“我不能!我不能殺他!”

黑影聽了,恍然大悟道:“是你們!是曹操!殺了我的妻兒!賢侄,這是為何……”

其時,我受不了這種稱呼和質問,順勢一劍刺出——這一劍我使出了全身的氣力,並且盡量做到幹淨利落——他非死不可,但我想讓我的呂叔少受點罪!

“哐當”一聲,酒香滿地,迅速彌漫開來,壓住了空氣中的血腥味……那是呂叔抱回的酒壇子掉落並摔碎在地麵上!

呂叔死不瞑目,在黑暗中雙目圓睜,我不敢與之對視,衝著陳宮大聲叫道:“兄弟,殺人你不敢,牽馬你總會吧?速去將馬牽來,咱們趕快離開!”

陳宮這回總算聽話,默默跑去將馬牽來,我倆牽著各自的馬,悄悄溜出院門,見四下並無動靜,一片漆黑,便飛身上馬朝著村口飛奔……

一口氣騎到村外,我才勒住馬頭,回頭張望了一下:黑透的天幕上,燃起了一場大火,火光衝天!那火分明起自呂家!我想:恐怕是院中滿地的酒漿蔓延進了廚房,還在嗶啵燃燒的灶火的火星將其點燃,釀成了這一場熊熊大火!唉!在以當時在場的陳宮為代表的世人眼中,我的罪孽愈加深重:不但殺人,而且放火!

紙已經包不住火!生怕後麵有人追來,我們繼續騎行,不敢停歇,摸黑前進了十裏路,斷定身後並無人追,才在一片茂密的小樹林中停了下來,人困馬乏,準備歇息。這十裏路上陳宮一言不發,到現在還是如此,我心有愧疚,亦有沉重的負罪感,便對其解釋道:“兄弟,我知你怪我!要怪就怪我貪圖一時安樂想出了這麽個餿主意——去呂家投宿!後來發生的事就不是我所能控製的了,我肯定不想殺他們,可我不殺他們的話,他們就要叫人來殺我!我不想被人殺隻好先殺人!人皆自私,貪生怕死,當此生死關頭必須作出取舍和抉擇,難道說隻是我負這家人,這家人就沒有負我嗎?對我來說隻能如此!換作是你或者其他人,難道還有別的抉擇嗎?”——話說至此,見其還不開口,我便失去了耐心,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我實在是太疲乏了,側仰在地一頭紮進黑暗的深淵……

一覺醒來,晨曦已經光臨這片小樹林,百鳥在樹梢上啼叫,我起身一看:林間空地上隻剩下我和我的寶馬,陳宮及其坐騎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想:他一定是在夜裏趁我熟睡之際,悄悄離開的。既然他不能理解並接受我為求生而殺人,自己也不敢殺人,那還是走了好吧,我今後所要做的事,不知道還要殺多少人,就是一場加一場活生生的殺人遊戲!

我在小樹林裏對他說的話,除了兩匹沉默的馬兒,唯有他一人聽見,我對他所道“難道說隻是我負這家人,這家人就沒有負我嗎?”——怎麽傳出去就變成了“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的千古名言了呢?個中實情唯有陳宮知道,如今,隻有當他的亡靈像我一樣開口說話,方才能夠解釋清楚!也許並非是其有意篡改,而是在口口相傳中以訛傳訛造成的。無論如何,反正我沒有說過這句喪心病狂的千古名言——那不是我的人生觀!

而在明朝——這個陰鬱朝代的腐儒羅貫中所著之《三國演義》中,對我曹操極盡誣陷之能事。將上述呂氏三口之家誇大成九口之家,將那一對母子意欲加害於我寫成並無此事,寫成我將這家人準備殺豬招待我等誤聽成要殺我而將人家九口人全殺了——列位看官,我將主人殺豬聽成要殺我的細節,爾等信嗎?其他破綻比比皆是,不一而足。俗話說:無巧不成書。事實是:太巧必有詐!什麽是演義?這即是演義!

演義不是曆史。

甚至不是正經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