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訴說

“你覺得呢?”

車上,秦局沒頭沒腦來了句。

“差不多。”呂振華點了下頭,而後看了一眼秦局,“我是說案情分析。”

“時間呢?”秦局眯眼問道。

“難說。”

呂振華猛踩一腳油門。

秦局剛點了支煙,被晃得手一哆嗦,差點把煙掉到肚腩上,幸虧反應敏捷半空中接住。

“存心的?!”他沒好氣地瞪了呂振華一眼。

“趕時間。”呂振華猛打一把方向。

“得得得,我盡量給爭取行了吧?不過......至少也得把那耿健逮到吧?”秦局無奈地搖頭苦笑。

“是。”呂振華咂嘴點頭。

“也別太指望上麵能給寬限多少,這節骨眼上......”秦局攤攤手。

如果能在限時內緝捕耿健,那麽割喉案、福壽小區案、孟凡龍“自殺”案這幾起案子便可告破,隻剩下淩遲案這一起,秦局跟上級申請寬限偵破時間也有話可說,而且,耿健落網可能會供出更多的線索,這對緝捕淩遲案凶手會有很大幫助。

紫檀花園耿健住處,龐偉盤腿坐在沙發上、兩手掐訣,雙眼緊閉,一臉冥思苦想的蛋疼樣。

“胖子,半天了,你那靈光還沒閃出來?靠點譜行不?”董開平調侃道,抬手在他眼前晃晃。

“怪我咯?擦,都怪秦局那會打斷我思路......”龐偉翻了個白眼,憤懣地抱怨了一通。

“咦,陳曦呢?啊......”

他猛然瞅到陳曦跟雷昀沒了蹤影,噌的一下跳了起來,腿麻,悲催地差點一頭紮到茶幾上。

“走了啊,你剛入定沒多久,雷昀跟陳曦就默契滴前後腳走嘍。”董開平咧嘴壞笑。

“暈,這倆不仗義的......一言不合,不對,一不留神就私奔?”龐偉揉著大腿鬱悶地嘟囔著。

董開平拍拍他的肩膀,眨眼調侃道:“節哀,人家金童玉女、郎才女貌,你就別......得,算我沒說,您呐繼續上神吧,說不定哪路神仙姐姐顯靈呢?”

上島咖啡,蘇秀已等在那裏,麵前擺著半杯咖啡--用的是一次性紙杯。

“抱歉,因為手頭案子......”

雷昀點點頭,跟陳曦走過去坐到她對麵。

“該說抱歉的是我,”蘇秀搖頭笑笑,聳了聳肩,“我也沒有朋友,要離開了,有些話也不知道該跟誰說,想來想去也就你倆可以嘮叨幾句,所以......”

她說得很淡然,嘴角始終掛著淺笑。

雷昀想安慰她幾句,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不自覺地看向那半杯咖啡--苦澀,她此時心裏一定是苦澀的吧?沒有朋友可以訴說,可笑地找刑警聊天?之所以沒有朋友是因為當年最好的閨蜜“背叛”?還是前夫桑郎峰剝奪了個人空間而習慣性自閉?

或許她是不敢結交朋友、不敢把內心的委屈話語說出來,生怕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被人知道。

一麵之緣的陌生人,還是“聊得來”的刑警,貌似最為適合作為傾訴對象,不用顧慮太多,而且她之前的事情也無需複述。

“喔,喝點什麽?不知道你們的口味,而且......對,怕你們心裏顧慮,畢竟我......嗯,已經出結果了,就那樣。”

蘇秀指了指菜單,依舊淡然笑著,卻不自覺地咬了幾下嘴唇。

雷昀與陳曦刻意沒一上來就問結果的事--其實也早已猜到了,沒想到她主動提及。

她沒提前為他倆點咖啡,為的就是“避嫌”,不希望他倆因糾結預先點好的咖啡是否動被她過手腳而心裏疙疙瘩瘩。

包括她那杯,因為不想店員清洗、接觸她“汙染”過的杯子,所以用的一次性紙杯。

“其實沒必要......”

“選好了麽?”

蘇秀淡然笑道,又指了指菜單,打斷了雷昀的話。

“一杯卡布,一杯拿鐵,都放糖,謝謝。”

剛好有服務員走了過來,雷昀便直接點頭說道。

“先說好,一會我買單。”蘇秀笑道。

“謝謝。”

雷昀與陳曦異口同聲,點點頭,沒推脫,也沒再說那些蒼白的安慰話語。

蘇秀低頭抿了口早已變冷的咖啡,有些失神,許久未說話,偶爾微皺一下眉頭,像是在理著思緒。

沉默,雷昀與陳曦幾次相視交換眼神,卻又不約而同地苦笑搖搖頭。

或許等她主動開口選擇話題更好一些?

“你......是法醫對麽?有沒有那種......沒有痛苦的自殺方式可以推薦給我?”蘇秀抬頭看向陳曦,微笑說著。

“真心話,不是玩笑,你也知道的,H......這病到後期很慘的,不成人樣,我沒有勇氣等到最後那一刻,雖然我也很希望能多活段時間。”

她語速很慢,但仍然說得很淡然,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陳曦微愣一下,緊抿嘴唇搖搖頭:“抱歉,我知道,但不能說,希望你能......”

“理解,是我不該問,沒事,我再自己考慮吧。”蘇秀笑笑,點點頭示意不用在意。

氣氛再次陷入沉默。

“請慢用。”

服務員端過咖啡。

“說實話,我剛知道結果的那一刹那,我有種想要報複社會的想法,感覺這世界對我很不公平。”

蘇秀做了個“請”的手勢,再次開口。

“是很難接受......”雷昀歎了口氣。

她剛擺脫魔爪,幸福才剛要開始,然而一切又將結束,而且還是以這樣絕望、無解的方式,換做誰都難以接受吧?

“別擔心,就那麽一秒鍾?嗬,如果我有那骨氣,何至於被那畜生折磨這麽多年?”她搖頭笑笑。

“他呢?知道了?然後他......怎樣?”陳曦有些艱難地開口問道。

“我愛人?他還不知道結果,我之前的事情也還沒告訴他。”

“算是萬幸,他知道我身體不太適合受孕,所以一直有......防護措施,他陰性,沒被感染,我已經虧欠他許多,如果再把他感染……”

她嘴角依舊掛著微笑,隻是看起來明顯混雜著苦澀與酸楚,話語緩慢而平淡,卻透著無奈與蒼涼。

雷昀看了一眼陳曦,而後看向她點點頭:“其實如果接受治療,以現在的醫療......嗯,先控製穩住,然後......或許不久會有治愈的藥物。”

他最不擅長的就是安慰人,這番話說得很沒底氣,不自覺地低下頭避開她那目光。

“我了解過了。”她搖頭笑笑,微微歎了口氣,“我不想給他負擔,也不想自己那樣……苟延殘喘?嗬,趁著我還……早點結束更合理吧?”

雷昀喝了口咖啡,沉默片刻,而後點點頭說:“也許你該嚐試告訴他,或許他並不會像你想象的那樣考慮。”

“即便最終沒能治愈,但你......你們可以相互多陪一段時間不是麽?是,這樣看似不公平,可是愛情、婚姻原本就沒法用公平來衡量,當然,告不告訴他是你的選擇,怎麽做是他的選擇,我覺得應該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如果……他的態度,那就再重新考慮。”

陳曦接過話茬,替雷昀把話說完。

“不,我了解他,他不可能有別的選擇,我會拖累他的,甚至......他會陪我去死,所以......我需要找個他能接受的理由來盡快離開。”蘇秀用力搖搖頭,眼圈已泛起濕潤。

氣氛再次陷入沉默,窗外像是陰天了,灰蒙蒙的天空顯得很壓抑,或許不久又是一場大雨。

店裏的背景音樂切換到《天空之城》,八音盒版,清脆歡快卻又彌漫著哀傷。

三人都沒再說話,不約而同地看著窗外陰霾的天空,默然聽完整首曲子。

“母嬰阻斷......你跟他不是希望生個孩子麽?”陳曦緊抿嘴唇,看向蘇秀,艱難地試探問道。

蘇秀仰起頭,極力不讓淚水滑落,唏噓說:“我谘詢過,仍然有風險,所以......”

“我不能太自私,我不能讓未出生的孩子麵臨這樣的風險,而且,接生的醫生也會……對,這很正常,人之常情,沒人願意為H患者接生吧?我不能心安理得讓別人為我冒風險。”

“再者,如果沒有孩子,他再婚會更容易一些,他是個好人,該過得幸福,嗬,雖然他的命看似也不怎麽好,希望他的幸福是遲到不是缺席......”

她一口氣說了許多,而後搖頭笑笑,將眼淚擦幹。

陳曦點了下頭示意理解,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雷昀等她情緒已平複了一些,開口問道:“他......我是說桑郎峰,這個問題有些冒昧,是出於案子......”

“雖然我很厭惡聽到這個名字,不過你們問,我不會介意。”她咬了下嘴唇,停頓片刻,而後聳肩笑笑說:“直說就行,沒關係,我知道的都會說。”

“謝謝。”雷昀點點頭。

“他性取向......對,他是否侵犯過男性或者說對男性有傾向?”

她皺眉想了一會,搖搖頭說:“我沒發現過......”

“怎了?您想到什麽就說說看,這事可能關係到別的案子。”

雷昀見她皺眉楞在那裏,像是欲言又止,便急忙問道。

“記不太清楚,”她極力回想著,又停頓了片刻,“那年......我結婚的第二年?有一次碰到個男生從我家裏出來。”

“手裏拿著一摞書和材料,看起來像是個學生,很驚慌,跟逃竄似的,差點撞到我身上,他臉色慘白,然後......下樓梯的時候走路有點......蹣跚?我想不到別的詞,就這意思,走路很痛苦的樣子,兩腿那樣......”

她用手指比劃了一下走路姿勢。

“然後?他......桑郎峰怎麽說?”雷昀急切地追問。

“我敢問麽?”她嘴角抽搐了幾下,想了想又說道:“喔,那男生好像叫......牧川?後來那畜生從陽台喊了一句什麽,我急著去廚房做飯,也就沒聽清楚。”

“後來呢?你還見過那男生?”雷昀又問道。

她搖搖頭:“沒。”

“那些日記你看過吧?應該沒寫這事。”她又補了一句。

雷昀點點頭沒再繼續問,拿起手機給龐偉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