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聖經

下午三點四十分,死者孫運亮與工友的出租屋。

老舊筒子樓,樓體牆壁四處可見噴塗的“拆”字,單元入口公示牌上貼著居委會的拆遷通知--本月十五號將強拆。

五樓西戶,屋內濃鬱的鹹魚味已近乎固化,可能就稍微差一點點勾芡;破鞋、髒舊衣物與東倒西歪的酒瓶擺著迷魂陣,煙蒂已將唯一可能的落腳點占領。

不足四十平的麵積間隔出兩間臥室,孫運亮與羅圈腿一間,囧字眉與國字臉住另一間。

“速戰速決吧。”雷昀朝陳曦點點頭。

哪怕戴有口罩,可那直擊靈魂的味道還是熏得腦仁疼。

“咣當......”

龐偉不小心碰翻了一酒瓶,茶色不明**淌了出來。

“嗨,白酒瓶裝啤酒?講究啊!呀,陳曦你小心點......”他撇撇嘴,小心翼翼地左右騰挪跟在陳曦後麵,自身難保卻不放棄充當護花使者。

“筒子樓衛生間是公用的,你踹翻的那瓶是.......”雷昀壞笑調侃,指了指那空間僅能容納兩個龐偉的廚房:“你去瞅瞅?嗯,有利於你減肥。”

“別!我中午就沒吃飽......”龐偉急忙求饒。

“行,”雷昀點點頭,朝他做了個“請”的手勢:“經組織表決,委派你獨自完成勘察,來吧,請開始你的表演。”

“啥?表決?我?”龐偉一臉懵逼。

“二比一表決通過,反對無效。”陳曦冷眼瞥了他一眼。

“暈,不帶這麽玩的啊,這套路......”

龐偉嘟囔著,一臉生無可戀地磨蹭上前。

“快點!注意搜仔細了,嗯,不能疏漏任何一處細節,你一邊翻找一邊把搜到的物品描述一下。”雷昀抬腿輕踹了龐偉屁股一腳。

躲是躲不過去了,如果僅是跟雷昀一起,龐偉還能死皮賴臉討價還價,而現在陳曦也在場,他也隻能含著熱淚從了--自認倒黴吧,得好好表現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不是?

深呼吸醞釀了一番情緒,他硬著頭皮開啟“絕望之旅”。

“大床一張,席夢思床墊,黝黑發亮滴枕頭一對,咦?枕頭擺靠得挺近,這羅圈腿跟孫運亮......有基情?”

“外側是孫運亮的,據羅圈腿供述,孫運亮最近失眠嚴重,起夜頻繁,所以兩人換了位置。”雷昀說道。

“破本子一個,圓珠筆一支,喔,這邊枕頭底下也有,貌似是記賬用的,乖乖,還挺詳細呢,借貸分明,工資、生活開銷、娛樂花銷啥的都記得很明白......”

他把倆筆記本遞給雷昀。

“這能翻出個啥來?淨些破爛玩意!我了個去的,床底下就免了吧?全TMD臭襪子、酒瓶子......”

“嗨,有個漏氣的娃娃......”

龐偉吃力地蹲下身撅著屁股瞅了一眼床底。

“先翻找床墊底下。”雷昀皺眉說道。

“藥一瓶......止痛藥?這是羅圈腿的吧?狗皮膏藥......半包。”

“咦,病例?診斷報告?孫秋實......17歲,男,靠,尿毒症?這是他兒子?”

雷昀接過病例翻看著,搖搖頭歎息說:“這可能就是他情緒……有些不正常的原因吧。”

病例及診斷報告是高城縣人民醫院出具的,日期為半個月以前,診斷為尿毒症重度。

“孫運亮可能拿著這些病例材料又谘詢過川海這邊的醫生,估計是同意的結果,所以沒接兒子過來看病。”陳曦微微搖頭。

“是,如果確診,基本已等於判了死刑,他的經濟情況根本無法承擔兒子的透析治療費用,更別提換腎......”雷昀呼了口氣,指了指筆記本說:“這上麵記著,他去過川海醫科大附屬醫院,花了20塊錢掛了專家號。”

“那凶手也真TMD喪盡天良,這一下子就是兩條人命啊!”龐偉罵道。

確實,如果孫運亮沒出意外,中的這筆彩票巨獎足以治療兒子的病,可凶手殘忍的扼殺了這個希望--孫運亮死了、彩票沒了,他兒子的病也徹底失去了治療希望,或許不久之後父子二人就會在另一個世界見麵。

陳曦仔細翻看了牆根的兩個蛇皮袋行李包,起身朝雷昀搖搖頭:“沒。”

“陳曦,找什麽?”龐偉好奇地問道。

“藥,確切說是精神類藥物,為的是驗證一個猜測,因為據孫運亮工友們描述,他可能是有抑鬱症傾向的,但現在看來,或者他還沒意識到,或者......”雷昀有些唏噓。

“或者,他意識到了,可是......舍不得花錢看病買藥,因為對他來說當下最緊要的是兒子的病情,如果兒子的病情沒有治愈的希望,那麽對他來說活下去的意義就大打折扣。”陳曦把雷昀的話補充完整。

“是,你倆說得有道理,可是這跟破案有啥關係?他吃不吃藥跟被殺有個毛線關係?”龐偉一頭霧水問道。

“有沒有關係還很難說,我隻是希望有些限製條件可以幫我們縮小一下排查範圍,也就是他的人際交往圈,換句話說,除了工友之外誰與他熟識?”雷昀皺眉說道。

“而且,觀海山那自縊死者也可能有抑鬱症傾向。”陳曦說道。

“呃......我有點聽明白了,可是還是不明白啊,有點暈,這是要把這倆案子強行關聯?沒道理吧?一個自殺一個他殺,風馬牛不相及嘛!”

龐偉撓著腦袋,雷昀的那句話讓他有些“恍然大悟”,可陳曦的這句補充又讓他茫然。

“走吧,現在也沒法給你解釋,都還隻是猜測。”雷昀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出了房間。

“走?不是還有一間麽?不找了?靠,我幹嘛多嘴......”

龐偉納悶地問了一句,可話已出口又懊悔地抽了自己嘴巴子一巴掌。

“隊裏已經來搜查過了,所以沒必要再折騰了。”雷昀笑道。

“來過了?你怎麽知道的?”龐偉疑惑地問道。

“白癡。”陳曦回頭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徑直離開出租屋。

“他們抽大前門,可地上卻有東方的煙蒂,根據煙蒂長短、咬痕,可以判斷隊裏有兩人來搜查過,物品擺放是複原過的......”雷昀解釋說道。

二十分鍾後,川海科技大學附近的一處單身公寓樣式出租屋。

一室一衛,房間陳設很簡潔,一張床、一張書桌、兩把藤椅、一組衣櫥、一個拉杆箱。

像是剛打掃過,一塵不染,物品擺放整齊,被子折得棱角分明、就連衛生間的毛巾也折成了方塊。

書桌上擺著一相冊,相片明顯被裁切過,隻剩下原先的三分之一大小,突兀地擱置於相框中間,刁旭的這黑白藝術照作為遺像倒也很合適。

“暈,我還好奇他女盆友長成啥樣呢,不就是失戀嘛,至於尋死覓活的?”龐偉嘟囔了一句。

雷昀搖搖頭:“刁旭的家庭......不怎麽幸福,繼父對他很不好,他母親在他同母異父的弟弟三歲的時候因病去世,他能上學是靠挨揍爭取來的,當然,外加自己想辦法解決學費問題。”

“那女孩或許是他生活中唯一的色彩,失戀意味著世界重新陷入黑暗,很可惜,他沒能再走出來。”

“還是不至於吧?天涯何處無芳草.......呃,我又沒經曆過,還就是瞎咧咧。”龐偉說著說著猛然苦笑起來。

如果沒有熱戀的甜蜜,或許失戀就不會那麽苦澀,他現在可以風輕雲淡地點評刁旭,可是他自己呢?

為了苦追陳曦,他不惜跟老爺子鬧翻,舍近求遠走後門調到刑偵三隊,可是以後的結果會是怎樣呢?追求未果還不是最“殘忍”的,給了希望卻又最終破滅那才是悲劇,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會是怎樣的情景。

相框旁邊,一本書壓著幾張A4紙。

“《聖經》?”雷昀拿起書翻看,微微皺眉。

包著封麵,很新,幾乎沒有翻看過的痕跡。

而那幾頁A4紙是另一份遺書,一字不差,非複寫,是純手工抄寫的。

“一樣?”陳曦問道。

“對,連標點都不錯。”雷昀又掃了幾眼那份遺書。

“為什麽要寫兩份?喔,我明白了。”陳曦皺了下眉頭,頃刻又舒展開,看向雷昀會意地點點頭。

龐偉剛要開口問,雷昀解釋說:“天氣,他是怕那份被雨水淋濕,所以留了備份,他對自殺這事應該縝密考慮過,甚至查過天氣預報。”

“這書......我考慮不明白。”他搖搖頭,把那本《聖經》遞給陳曦。

“不像是翻看過,”陳曦不斷調換角度查看書的紙張,自語道:“會是什麽寓意?那會在工地的時候......”

“對,包工頭提到過,孫運亮之前曾神叨過要給工友講一講聖經,不過我們在他的住所未發現聖經,或許他還沒來得及買書。”雷昀點點頭。

“不是,怎麽又扯到一塊去了?暈,老大啊,你這是強行找共同點,喔,是不是他們都喝過酒、吃過啥菜也是共同點?這壓根就沒道理嘛。”龐偉很不以為意。

雷昀沒接話茬,皺眉說:“找找看吧,線索越多越容易還原真相。”

由於陳設簡單,三人很快就掃查完畢,除了陳曦在垃圾筐裏找到一藥瓶之外,再沒發現其它沾邊靠譜的線索。

“萬拉法新,用於各種抑鬱症,包括神經衰弱症、各種疾病伴發的抑鬱狀態、焦慮症等症狀,”陳曦搖了搖藥瓶然後擰開瓶蓋,搖搖頭說:“空的,而且萬拉法新是膠囊製劑,所以瓶內沒有藥渣殘留。”

“他為什麽要留下這個藥瓶呢?有點......不合邏輯?”雷昀輕敲了幾下太陽穴。

按照死者刁旭的堪比強迫症的習慣,既然房間被仔細打掃過,那麽所有的“垃圾”都應該被扔掉才對,可為什麽偏偏剩下這空藥瓶留在垃圾筐裏呢?

“可能是他疏忽了吧?抑鬱症不是習慣性丟三落四麽?哎呦喂,老大你就別大開腦洞了,八竿子打不著的玩意你也能硬扯上聯係......”龐偉嘟囔插話。

“我總感覺他是想告訴我們點什麽。”

雷昀搖頭苦笑了一下,陳曦微微點頭表示讚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