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鳳仙藏墨

有些人,不用朝夕相處的默契,無需時間醞釀的友誼,隻要對得上脾性,對得上胃口,就能在幾杯酒中成為生死之交。

秦無炎和絕刀,大抵便是如此。

說是生死之交,為時尚早,不過倆人確實都覺得對方是值得深交的朋友,對了,還要加上一個楚木。

雖說文武自古相輕,但書生和刀客都沒有這種腐朽觀念,寥寥數日的相處,書生欣賞絕刀的豪氣與其身上帶著的那股勇猛激昂的銳氣,尤其是那句“我的刀,不懼世間一切敵”,深深震撼到了書生,這句話與古代一位大詩人所言的“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有異曲同工之妙。而年輕刀客欣賞書生的正直坦**,尤其是聽過書生在雍州發生的事後,更覺書生並非他印象中那些隻知風花雪月舞文弄墨的書生公子。

書生身上有一股子書生意氣。

鳳仙樓,淮陰數一數二的酒樓,城中那些公子少爺,貴人才子飲酒作樂的一個好去處,價錢不便宜,能讓平民百姓望之卻步。

絕刀身上也沒多少銀兩,本想著隨便找間酒家客棧喝點小酒,但見秦無炎一直鬱鬱寡歡,不得開心,索性帶這書生到這間淮陰城中聞名遐邇的酒樓逍遙一番,解解鬱悶。

倆人結伴登上二樓,擇了臨窗的位置坐下。

鳳仙樓不愧是城裏的大酒樓,環境幽雅舒適,每隔一桌就布置一個精美的青花瓷花瓶,插著各類應季的花朵,使得樓裏清香纏綿,龍鳳屏風橫立兩側,四周牆上字畫林立,如臨書海之中,可謂一等雅致,怕是大字不識的莊稼漢到了這兒,也得硬著頭皮搖頭晃腦念上幾句鄉間民謠,才配得上這氛圍。

一坐下,書生眼睛一亮,開始四處張望,目光在牆上懸掛的字畫上來回移動,越看越是興奮,索性重新站了起來,對著牆上的字畫搖頭晃腦,眼睛裏有光,一掃之前頹唐的光芒,嘴上念念有道。

“沒想到啊,沒想到啊,在下居然有幸能在淮陰看到鳳蓮居士的鳳朝凰圖,還有當代大師蘇覃先生的書法真跡,宋朝才女寧珂的詩句……我的天,這個鳳仙樓排場不低啊,這趟真是來的不虧,不虧啊!”

片刻後,秦無炎連連出聲感慨,墨色的眼珠子裏散發出的光芒,好像黑夜裏的曙光一般,很是灼目。

“絕刀,你來看……”他呼喚一聲,指著牆上正對的一副裝裱精致的古卷,“西風緊,聽繡娘,漫卷樓蘭,誰言女子不如男?世道笑我作螳螂,我笑世道如棋盤,白雲蒼狗,世事更新,百年後,問蒼茫大地,誰是好漢?這是才女寧珂所作之詞,你瞧瞧,這詞裏麵字字透著一股子驕傲倔強,不為世道屈服,才女寧珂,巾幗梟雄,不輸男兒氣概。”

絕刀對詩詞一類並不是很感興趣,但見書生難得露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不想掃了興致,便隨之望去,觀摩字畫,發現這幅古卷上的字體,娟秀綺麗,顯然出自女子之手,然而,拐角末處,筆鋒頓變,大氣與娟秀渾然一體,行雲流水,配之詞句內容,盡顯格局之大氣,可見作詞者之心胸開闊無畏,令人稱謂。

“才女寧珂?”

絕刀對這些詩壇詞壇之類的名人不太了解。

“才女寧珂,古宋朝熙治年間金陵的一位青樓女子,傳說她才貌雙絕,文采無雙,她本是當時在襄垣一帶一個小國——華國的公主,華國被大宋滅國之後,她就被迫流落風塵,但她與尋常風塵女子截然不同,她從不出賣姿色博取達官貴人的歡心,隻以琴會客,以舞交友,又兼之文采斐然,姿色無雙,是以當時迷倒江南萬千男兒,秦淮河岸,不知多少才華橫溢的書生才俊在岸邊翹首,甚至聽聞當時大宋的一位王爺為了娶她不惜違逆皇帝旨意,執意要她入王府當王妃,一時,才女寧珂的名聲,傳遍了大江南北,但是,她最終不願嫁入王府,在新婚之夜,自刎在秦淮小舟上,伏屍木琴,香消玉殞,結局令人惋惜。世人都以觀才女寧珂奏曲舞蹈為榮,以當入幕之賓為榮,然而,誰人能明她心中大誌,那位王爺,根本不懂才女寧珂寧為九幽魂不做籠中鳥的女子豪情!”

說起這些流傳史書的文壇韻事,書生一時手舞足蹈,一時歎慨連連,激動之色溢於言表,慷慨之意流露語中,直讓周圍客人側目,指指點點,以為是瘋子登樓。

“說起來,我曾聽朋友說過,當今世上,秦淮河岸也有一個青樓女子,同樣是才貌雙絕,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有‘小寧珂之稱’,不知是否像傳言那般,真有才女寧珂當年風采?”

“好了,”小二端上酒菜,絕刀見狀,趕忙招招手,“無炎,快回來喝酒!我帶你來鳳仙樓,可不是陪你來瞻仰先賢詩畫的,趕緊過來喝酒吧!”

書生置若未聞,隻顧用癡迷的目光觀摩字畫,絕刀眉峰一抽,隻好鬱悶的自個兒喝悶酒。

大概這就是他和書生身上共有的特性吧,一旦沉浸在自己喜歡的事裏邊,便對外界一切置若罔聞。

他練刀如此,書生沉浸文墨亦如此。

“咦……”

正百無聊賴喝著小酒,絕刀忽聞書生發出一聲異聲,聽著情緒有些激動,便放下酒杯,走過去問道:“怎麽了?”

“不得了!你看看這是什麽?”

秦無炎顫抖著伸出手,指著底下不起眼的角落,懸著一幅字卷,絕刀移目望去,字卷泛黃,裝裱也甚是粗糙,不過根據字卷破損的程度,倒是能大概推算出字卷成品的時間,應該是距今十幾年左右,許是保存不得當的原因,卷上字體模糊不清,隻能看個大概,隻此一觀,與其他字畫相比,這幅字卷著實不出眾。

“難道是某位大師的真跡?”絕刀詫異問道,能讓書生如此激動,想來也是某位大師級文豪的作品。

“如果我沒看錯,這幅字卷,十有八九是那位馬上詩人的真跡!”

“馬上詩人?”

見絕刀仍是一臉不解神情,秦無炎拂袖,急道:“辛浩然辛將軍啊!上馬提槍,下馬吟詩的那位大將軍啊!赤血七將中的那位詩人將軍啊!”

絕刀細細咀嚼幾遍,猛然想起一人,“是那位將軍!”他神情一凜,仔仔細細地將字卷瞧了又瞧,“你確定這是辛將軍的字?”

“我自幼念書,我的老師對辛將軍的文墨造詣最是推崇,所以自小耳濡目染,我對辛將軍的生平事跡頗為了解,家中也有辛將軍著作的典籍收藏,我曾有幸在老師家中見過辛將軍的真跡,與這幅字卷的字體書寫幾乎一模一樣。”

頓了頓,書生繼續說道:“你看這字雖然模糊,但字體結構,雕琢甚細,筆鋒之銳,蒼勁十足,世間少有,直透宣紙而出,簡約不失大氣,且其中神意如龍,似要破紙而出,這種書法字跡,與我見到的辛將軍真跡渾若一出……”書生越說越是激動,手都不知往哪擺,最後緊抓著絕刀的手臂,“最重要的是詩詞的內容,鬱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我以薄弱軀,縱馬登天門,隻待平卻天下紛爭事,馬革裹屍又何妨?能寫出這種詩句的文豪,當世除了辛將軍,絕計不作二人想!”

“馬上詩人,赤血七將……”絕刀動容,哪怕他是出身南域的某個偏僻山村,天下事知之甚少,但有關赤血七將的傳說,他也是如雷貫耳。

赤血七將,九州大地應是無人不知。

赤血軍中的七位頂天立地的將軍,在天門關前,在長江岸畔,在南域北境,在九州大地,他們締造出的軍旅傳說,不知是多少少年兒郎為之向往的豐功偉績,尤其是那位儒將,馬上詩人,更不知是多少女子夜間輾轉的夢中囈語。

二人凝視著這幅不起眼的字卷,在昏暗的角落中,字卷隨微風輕輕搖曳,卷上古字字字如龍,透發著一股精氣神意,如蒼龍哮天,如鷹擊長空,仿佛詞句中埋藏著一個不屈的靈魂,在掙紮,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