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夜半子時

天階夜色涼如水,漫天繁星卷蒼穹,水亭雕花,假山座座,一座小橋下,流水潺潺,叮咚輕響,清冽的水珠兒濺落在花圃裏,給盛放的百花添加了一縷芬芳,月色透過枝丫的點點縫隙,在地上鋪出一片斑駁的樹影,婉轉清亮的鳥叫蟲鳴聲,在樹叢花間歡快地流淌開,恰有一縷輕風親吻大地,素雅舒爽,寧靜致遠。

月上枝頭,一橋,一樹,一群人。

楚木心情愉悅,默默觀賞這方賞心悅目的醉人夜景,隨即偷偷瞄了一眼正在和一位華服胖男人交談的青衫文士,倆人身後幾名蒙麵黑衣人擁簇著。

方才看到正門牌匾上書寫的“許府”二字,他才知曉這座富麗堂皇堪比皇宮的府邸,竟是赫赫有名的雍州第一富商許成文的府邸。

雍州第一富商許成文在這座城裏,大名鼎鼎,家喻戶曉,哪怕是他這個沒怎麽見過世麵的小乞丐,也時有耳聞,許成文一手締造的那些商場上的奇聞異事,傳遍了大街小巷,這個人名,如雷貫耳。

這個雍州商界的傳奇,家財萬貫,富可敵國,聽說知府程大人都得賣三分薄麵。

單看這座處處透著貴氣的府邸,可想而知這位雍州第一富商的身家,究竟有多雄厚了,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進了許府一路走來,楚木暗自咂舌:“怕是皇上住的皇宮,也就這程度了。”

轉念又忖:原來那天在客棧見到的那個胖大叔,居然是許成文,洛大哥還認識了這種大人物,真是沒想到,就是不知洛大哥帶我來這裏幹嗎?

胡思亂想之際,耳邊聽到洛木青的招呼聲,他急走兩步,來到二人麵前。

許成文上下打量,用懷疑的語氣道:“你確定要將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他?”

洛木青輕輕拍拍楚木的肩膀,示意他放輕鬆,“放心吧,我相信他,楚木為人機靈,遇事不驚,也不懂武功,看上去不像江湖人,這樣反倒掩人耳目。”

楚木聽得一頭霧水,摸摸腦袋不說話。

許成文聳聳肩,“好吧,反正是你自己的決定,我也管不了這麽多。”

洛木青轉頭,對楚木說道:“你也知道了,我此次來雍州也是為了盜取七彩琉璃燈,需要你幫我的忙,便是助我取寶……”瞧見小乞丐麵色一變,他笑道:“放心,不是要你去打打殺殺,這種事交給我和胖子,我要你做的是待我取出琉璃燈後,我會交到你手裏,你需躲過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回到這裏,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交給……我?”楚木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驚愕地指著自己的鼻子。

“自然是你,當然,屆時我會盡量引開所有人的注意,隻是,從半月湖到許府,一切都靠你自己,能做到嗎?”洛木青神情慎重,寄予重托。

由他取來寶物,吸引眾多競爭對手的注意,而後由楚木護送七彩琉璃燈,秘密送歸許府,而且不能泄露絲毫消息,否則會給許府招來大禍。為了保密,知道這個計劃詳細枝節的人,隻有他們三個,連許成文的手下也沒有過多透露,就怕會透露出風聲,惹來潑天大禍。

聲東擊西,瞞天過海。

事實上,起初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本沒想讓楚木肩負這麽重要的任務,但幾日相處以來,他瞧著楚木為人機警,行事變通,而且不懂武功,不易引起注意,將七彩琉璃燈暗中送歸許府,楚木是最適合不過的人選。

這幾日的相處中,他愈加欣賞楚木的性子,感覺越來越對他這個盜聖的口味,隱隱有培養其成為接班人的意思,將此事交付楚木,也算是一種特別的考驗。

洛大哥,你真是太高看了我……楚木暗暗苦笑,深吸一口氣,在洛木青滿懷期待的目光中,重重地點了下頭。

“你這瞞天過海的法子,太危險了,你一人如何能應對那麽多正道上、邪道上的高手,還有林凡、官府的人?”許成文搖頭,目光隱含擔憂。

其實,他並不同意這個做法,隻是盜聖意已決,他阻攔不得,也知這個好友的性子,決定了的事就不會再更改。

洛木青道:“若不如此,七彩琉璃燈帶不出雍州城,死囚逃獄,聖燈失竊,雍州勢必閉城,除非攀越過直通城外的紫山,否則誰也走不出城,隻有將琉璃燈帶回你府中,等風聲過後再帶走,這是最穩妥的法子。屆時,我會將所有人引到紫山,借助紫山上的複雜地形,他們未必能抓得到我。”

“算了,你油嘴滑舌,總有一番大道理,我說不過你。”許成文嗤笑一聲,懶洋洋道。

洛木青也不惱怒,抬頭看看天上漸漸上移的彎月,“放心吧,我自有脫身手段,時候差不多了,林凡現在何處?”

許成文扭頭,一名蒙麵男子上前沉聲道:“從半月湖離開後,林凡將軍一直待在程府。”

“那便好。”洛木青點點頭,他就怕林凡會出現在半月湖,有林凡在,盜寶的難度勢必更大。

一群人靜悄悄地離府,在街口分道揚鑣,一身黑衣蒙麵的許成文,帶領五位下屬,前往知府程之敬的府邸,而洛木青則帶著楚木趕赴長安街。

夜半子時。

冷冷清清的長安街上某處暗巷裏,兩道人影融入黑暗中。

以往,雍州城本無宵禁令,但最近凶殺案頻發,為求安寧,官府隻好頒布宵禁,嚴禁百姓半夜在街上遊**,再加上現在是睡得正死的半夜時分,是以,此刻的街上,行人無蹤,鴉雀無聲,安靜地好似空氣凝結了一樣,沒有一絲聲響,靜得有些可怕。

洛木青見楚木神色不安,手心出汗,一副緊張模樣,便笑道:“怕了?”

“不怕!”

楚木應了一句,緩緩平複澎湃的心緒,說不緊張,那是假的,但也至於到怕的程度,相反,他有些興奮,他知道有很多人覬覦七彩琉璃燈,很多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在今晚都會出手,能夠參與其中,他反倒感覺氣血噴張。

“膽氣還行。”

洛木青意外地看了一眼,正要說些什麽,隻見半月湖方向,衝天的火光驟起,直冒雲霄,照亮了半天邊,伴隨著一聲聲呼喝聲、嘶喊聲、兵器撞擊聲……通通混雜在一塊,喧囂的聲音在寧靜的夜裏傳**四方。

“開始了!”

洛木青麵色一凝,從懷中取出一個青色麵具,巴掌大,麵具上的圖案紛雜,他戴上去,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眼睛、嘴巴,提起楚木的肩膀,縱身上空,化作一道魅影,瞬間在暗巷中消失。

長安街距離半月湖較近,一會兒,二人便來到了半月湖不遠處,躲入了湖邊一片樹林中。

在火光與月光的照明下,遙望遠處,隻見一隊隊士兵,兵甲護身,手持兵戈,在通往紫山的城郊道上集結成對,踏步之間,殺氣騰騰,最前排,五十餘名弓箭手提箭搭弓,嚴陣以待。

一大群穿著囚服的犯人,從半月湖的東麵遠處衝來,猶如成群的螞蟻一樣,呼喊著、咆哮著、興奮著,見到一大群兵卒擋住了大道,這群囚犯出現了一陣騷亂,之後,那帶頭的幾人似乎高聲喊了幾句,緊接著,這批囚犯就像灌了藥般,變得激憤高昂,呼喊衝向神龍營士兵。

掌旗的軍官手中令旗猛一揮動,繃緊的弓弦驟然鬆開,箭矢如雨,嗤嗤射向前方,衝至最前方的十餘個犯人應聲倒地。然而,這並不能阻止他們的腳步,悍不畏死地衝向神龍營。瞬間,兩方隻有五丈距離,弓箭手退後,換上了後排的近戰士卒,紛紛抽出兵器,呐喊著衝向這群犯人。

兩批人在大道上迅猛衝擊在一起,猶如兩頭巨龍同時衝向對方,凶猛壯觀,這等場麵,絲毫不比百川匯流奔騰入海弱。兩方接觸的刹那,在幾名軍官的指揮下,最前排的兵卒舉起手中的兵器,狠狠刺向衝擊而來的犯人們,長矛刺入胸膛,大刀砍下臂膀,力道十足,沒有絲毫的猶豫。

登時,斷臂殘肢,堆滿了地麵,鮮血直彪,浸潤了空氣,淒厲的慘叫聲不絕於耳,那群犯人不甘就此被殺,有些身強體壯的犯人,拳打掌劈,成功搶來士卒手上的長矛,開始絕地反擊,在幾個首領的帶領下,不斷有士兵發出慘叫,倒伏而下。

人命如草芥。

一具具屍體倒了下去,有犯人,有士兵,有中年壯漢,有老人婦女,但更多的屍體是犯人一方。畢竟神龍營乃是雍州守軍精銳中的精銳,這群毫無組織性的死囚憑一時之勇,根本無法抵擋。

所謂生命,在這一刻,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鮮血流進土地裏,流入半月湖中,清澈的湖水被染紅了一片,月色裏瞧來,仿佛在湖麵上開出了一朵朵鮮豔的血紅花朵。

吼聲震天,殺氣蕭蕭,鼻間聞著刺鼻惡心的血腥味,耳邊聽著兵器斬擊血肉之軀的聲音,在入目鮮血的刺激下,雙方似乎殺紅了眼,變成了一個個隻知殺戮的機器。

“噝……”將一切收入眼底,楚木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看得目瞪口呆。即便是隔了這麽遠,他仿佛都能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刺激胃部翻江倒海,幾欲嘔吐。

洛木青掃了一眼後,便移開了目光,麵色淡定,仿佛對這種血腥場麵已經習以為常。不出意料,許成文已經說服了天山老怪,果真放出了這批死囚,這群犯罪的死囚雖不成氣候,但能拖住神龍營已經足夠了。

神龍營猶在,應是戍兵所杜啟澤指揮使的調令未下,看來魔門燒的那把火還沒到火候……

他暗忖著,目光凝視著湖邊的一排小木屋,一隊隊士兵巍然不動,站位奇特,隱隱結成了一座座奇妙的方陣,守護著木屋,任大道上殺伐四起,這群士兵毫無動靜。

“果然,親衛隊不會離開啊……”隔著麵具的眸子,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芒。

不是出動的時候,魔門沒動靜,正道中人沒出手,邪道魔頭也不見蹤影……

於是,盜聖靜靜地觀察,目納八方,半月湖邊所有的情形都在一雙瞳目中逐一掠過。

契機。

若要動手,還需要一個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