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風雨欲來
長安街上,春風拂麵。
街上行人多如牛毛,招搖過市的公子書生、深閨樓閣的少婦小姐、帶刀佩劍的江湖兒女……這些人,都是長安街上的主角,是雍州盛景中的主角。
配角呢?
走卒販夫賣力吆喝,陪著笑臉和停在攤位前的客人推銷貨品;酒樓茶肆裏,大家夥喝著茶水胡吹海吹,歎一個忙裏偷閑的舒適;街頭賣藝的,使盡了渾身解數,賺來滿堂喝彩之餘若能再賺點辛苦錢,那就更好不過了……
雍州四景之一——長安街的鬧,詩人文士的錦繡文章裏,畢生辭藻不足修飾的長安街,贏得了天下文人的頌揚。
然而,有誰真正關注這些織就雍州一角繁華的小角色?他們生活如何?衣食住行如何?賦稅重不重?
嗬嗬……
長安街,富貴人家賞心悅目的景,市井百姓賴以生存的根。
市井小民哪管你什麽廟堂權謀江湖算計,窮其一生努力隻是求一個安穩。
七彩琉璃燈?哦,不懂。可聽人說好像就是因為這個勞什子破燈,咱們這段時日都不能進半月湖踏青了,茶肆裏光著膀子的漢子喝著茶水呸聲道:“鐵定是個壞玩意……”
權貴與市井,涇渭分明。
與市井隔了山高水遠的雍州城某處雕梁畫棟的府邸中,穿著黑衣勁裝的中年男人,穩坐高堂之上,沾了數不清的血腥的大手,緊緊攥著一張被捏得皺巴巴的小紙條,俯視著底下一眾下屬,目光湧動著複雜難明的光芒。
“幫主,真要如此嗎?”一位絡腮胡大漢湊到勁裝中年人身邊,附耳低語,聲音裏隱含著一絲顫抖,似乎在害怕什麽,這種微妙的恐懼,發自內心。
“你還有更好的法子嗎?”幫主漠然瞥了一眼這個跟隨了自己七八年之久的下屬,他當然看出了他心底的恐懼,然而,他又何嚐不是呢?
這個決定,是他有生以來最艱難的一個決定。
比五年前謀奪幫主寶座的時候還要難,那個時候,他暗中籌謀許久,拉攏幫內派係,成功地一舉滅掉幫內的反對派,最後在麵對老幫主難以置信的眼神,他也隻是遲疑了一會,便毫不猶豫砍下了待他如親子的老幫主的頭顱!
現在,不同了。
握緊的拳頭,許久,緩緩鬆開了,輕輕撫摸椅子上代表著華貴的雕紋。
這個至高無上的位子,他花費了七年的時間坐上來,靠的不是關係,不是武功,而是心狠,足夠得狠!複雜的眸子變得狠厲起來,大聲道:“諸位堂主,吩咐下邊的各堂兄弟做好準備,今晚夜半子時,全麵進攻青天幫,如有退者,殺無赦!”
“是!”
清晰感受到話中那股隱含著的蕭肅殺意,眾堂主打了個激靈,不敢二話。
幫主快速下達了一係列命令,每一道命令,都令眾堂主聽得渾身冒汗,膽戰心驚。可是,他們既不能也不敢違背,這位手上沾滿了血腥的幫主,他的心狠手辣、冷酷無情,做了幾年的下屬,早就見識得透徹。
鎖龍幫中,幫主的話,與聖旨無異。
待眾人緩緩退下,堂中隻剩一人,權勢彪炳的幫主凝眸注視門外的龍紋柱子,孤獨寂寥地冷笑著。
鎖龍幫算什麽?上千幫眾的性命算什麽?
魔門舵主,才是他應該擁有的!
——
春分時令的天氣,按說不該這般酷熱,但偏偏今天的太陽光,灼目得很,灑下的熾熱光芒,如萬鬥熔漿灼燒大地,仿佛要將整個人間化作熔爐。
程府庭院裏,樹下乘涼的年輕人,解下了素不離身的甲胄,英俊的臉龐難得浮起一絲輕鬆的笑意,因為他昨日接到了一個消息,一個帳中副將傳來的好消息。
陽光透過枝葉的間隙,在地上灑下一片斑駁發亮,年輕的將軍心緒馳騁,在某個瞬間,下意識抬頭望天。
烈日高懸,萬裏無雲。
突兀間,年輕的將軍眸光一變,內心沒來由的產生一股強烈的不安,很強烈,像極了兩年前的那次。他率軍與蠻賊對陣,行軍大涼山中,突然有另外一支敵方部隊出現在大涼山腹,意欲偷襲,當時也是突然產生這種熟悉的不安,他不顧眾將領的反對,果斷選擇撤軍,另擇行軍路線。
事實證明,這個選擇是正確的,他挽救了五萬兵卒的性命。
古怪的天氣,古怪的不安。
林凡摸了摸胸膛,微微凸起的部位,冰涼如舊,深吸一口氣,隨即大步回到房間穿上盔甲,在沿途小廝女婢的行禮聲中,一路匆匆離開程府。
他必須找一趟程之敬,必須去一趟半月湖。
——
與此同時,雍州城第一富商許成文的府邸——許府,從此處至同福客棧,需穿過景靈、古鑼、翠湖三條大街。每隔一段時間,許府門口就會有一名勁裝男子從府裏走出,從許府出發,一路小跑至同福客棧。
作為第一富商的府邸,豪華那是毋庸置疑。朱紅色的大門,金絲楠木的牌匾,琉璃瓦,金鑲玉,玉欄走廊,曲徑通幽,亭閣樓台,錯落有致,小橋流水,意境悠遠,七分富麗堂皇,三分清素雅致,工巧之極,奢華無比。
庭院裏,百花芬芳,蝴蝶亂舞,一名中年胖子光著膀子,躺在一張檀木躺椅上,兩名仆從站在後邊,費勁地搖著蒲扇,清風舒爽,驅趕炎熱。他身邊抱著兩名年輕女子,柔媚的笑容,秋水的眼波,盡力揉捏著老爺滿是肥肉的雙肩。口中咬著一個葡萄,葡萄清甜無比,比市井上賣得要好吃得多,當然,價格也是相當的昂貴。這等極致尊貴的享受,真是羨煞旁人無數。
中年胖男人大感愜意,攬過左邊的嬌俏佳人,猛親了一口:“小玲兒,你說今天怎麽這麽熱啊?滿打滿算也得再過上大半個月才到寒食呀……”
近來頗為受寵的小侍女笑著說道:“老爺,這天氣是老天爺安排的,它說怎麽樣就是怎麽樣,哪輪得到咱們凡人說得準呀。”
“有道理,這賊老天,就是沒安好心,無端端的這麽酷熱,可憐那半月湖,怕是都快曬幹了……”
“老爺又說笑了,半月湖這麽大,湖水不能鬥量,怎麽會被曬幹了呢?”
兩名青春貌美的小侍女嗤嗤嬌笑。
“哈哈……”
中年胖老爺搖頭大笑:“小妮子,你們不懂……不懂……”
這時,一名黑衣青年從院外跑過來,步伐穩健,看出來是個武道好手,在胖老爺耳邊附耳說了幾句。
“那還不趕緊送過去!從現在開始,所有消息不用先通知我,通通都送過去給那個王八蛋!”
聽完後,胖老爺瞪眼,罵罵咧咧地一腳踢在黑衣青年的腿上,用了大力,仿佛要把所有的忿忿融入這一腳中,黑衣青年疼得咧嘴,拱手請示一聲,哭喪著臉匆匆離開。
“哼哼……”
曾經叱吒沙場所向披靡的將軍換了個姿勢躺著,抬頭望著萬裏晴空,喃喃道:“殺千刀的賊家夥,你閑著沒事哪兒不去,偏偏要來雍州禍害我……”
同福客棧,掌櫃納悶地看著從麵前匆匆走過的一位勁裝青年,心中奇怪,從今日清晨開始,幾乎每隔半炷香時間,就有一個勁裝男子進入客棧,既不打尖也不住店,最怪的是,他們進來後就直奔二樓西邊最左的房間。
怎麽回事?
該不會是凶徒惡匪什麽的吧?
想到某些不好的事情,掌櫃登時一陣哆嗦,安慰自個,沒事的,沒事的,這可是在雍州城的長安街,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能輪到壞人猖狂……
太陽東升西落,亙古不變,一整個白天,洛木青一直待在房裏,等待許成文送來的消息。
隨著時間一點點增加,桌上的紙條也跟著一張張累積,每接到一張紙條,他的眸色就幽深一分,猶如萬丈深淵,不見底。
之後,他放下最新送來的紙條,依序擺放在桌上的最右側,微低著頭沉思,指尖輕輕摩挲著紙扇上一條條烙印著絲絲痕跡的扇骨,時而搖頭,時而點頭。
一直在一旁練習七星拳的楚木,正巧練得有些累了,擦幹臉上的汗,走到桌前倒上杯茶水,一邊咕嚕咕嚕喝水潤嗓,一邊好奇地往桌上擺放的紙條看去。
“平遠軍林凡座下副將,率部明日將抵雍州。”
“鎖龍幫異動!幫主陳向陽秘密派遣幫中探子,似在暗中偵察青天幫。”
“邪道魔頭天山老怪於雍城監牢發現其行蹤。”
“鎮武將軍林凡從程府出發,先至半月湖,後至衙門。”
“邪道教派影閣閣主與左右護法於天香樓會麵一女子,此女子身份不詳,暫無法查出。”
“劍閣長老齊通炎率數名弟子抵達雍州,與無影劍樊千秋匯合於半月湖不遠處。”
“查無魔門中人動向。”
……
“半月湖神龍營全軍出動,勘察方圓一裏之地,一盞茶內拔除掉數個疑似江湖中人部署的機關暗樁。”
這是最新送來的一張紙條上書寫的內容。楚木越看越是心驚,這些紙條上寫著的樁樁件件都不同尋常,平生難遇的大人物一個接著一個在紙上冒出來,暗想:我的乖乖,難道都是衝著那七彩琉璃燈來的?究竟是什麽玩意?
“平遠軍的腳力超出預料啊……”洛木青麵色沉靜,不知在思忖著什麽,輕輕將桌上所有紙條揉作一團,大手略微一揉,頓時一縷嫋嫋青煙從掌中冒出,細碎成灰。
望向窗外,夕陽西下。
天空黑壓壓的,陰沉得可怕,也不知是夜色的籠罩,還是有烏雲遮空形成的黑暗,吞沒了夕陽餘暉,驅逐人世的光明,不複白天晴朗,看得久了,難免心頭壓抑。
風雨欲來的前奏。
轉頭,洛木青朝著楚木微笑道:“小木,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