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少年心 武道路

月朗星稀,冷冷戚戚。

洛木青與梅月清離開破廟,走回街上,街道空空,了無人跡,洛木青側頭望去,見身邊佳人衣衫單薄,柔弱嬌軀在夜晚冷風中如同風中細柳,堪堪欲折,又似乎因體內傷勢,俏臉慘白,嬌柔無力,讓人見了隻想溫柔相待,不忍苛責半句。

沒來由的,他心中大起憐惜之意,於是褪去外衣,掛在她肩上,抵禦寒風凜冽。

梅月清扯緊了披在身上的外衣,青衫雖薄,卻帶著男子體溫的暖意,一下子溫暖了寒風,她嘴角含笑,喜色不加掩飾,好似小孩得了糖果一般,弄得洛木青頗感尷尬,摸摸鼻子,想起之前對此女冷漠相對,懷疑她故意接近有所企圖,更覺心裏些許不自在。

梅月清往身邊男人靠了靠,道:“其實你方才不出手,林凡一方,絕難抵擋,倘若林凡死於血老魔之手,盜取七彩琉璃燈,把握豈不大了一分?”

洛木青道:“若要以這種手段取寶,那與血魔子這種邪道魔頭有何區別?我雖算不上俠義之士,但遇上血魔子這些魔頭,該出手還是會出手。”

一抔黃土埋屍骨,人間正道欲傾覆。

東風搖曳滄瀾江,俯首江南有狂生。

忽然想起十年前某位江南士子對江湖狂生的賦詩讚譽,梅月清轉頭凝眸,凝視著身旁這名男子的目光癡癡,俏臉生霞,靈眸溢輝,說不出的豔麗!

洛木青稍稍側目,避開灼熱的目光,尷尬道:“梅仙子,我以前是不是與你認識?”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雲遠,曷雲能來。”

梅月清定定地凝視著他因歲月變遷而已經顯得滄桑的臉龐,突然低聲念了一句。

聲音輕柔,似有無限幽怨,洛木青劍眉微皺,腦子裏倏而劃過一副畫麵,畫麵中,大雪紛飛,寒梅盛開,模糊中,樹下似有一道若隱若現的倩影,卻猶如霧中花般始終看不清,任憑他怎麽想,也無法回憶起任何東西,但莫名地,一股奇妙的感覺縈繞心間,揮之不去。

梅月清垂眸,深深斂去眸中的一抹黯然,抬起頭時已是一縷燦爛笑容,笑說:“江湖狂生之名驚震江南,如雷貫耳,我雖時有耳聞,但與兄長以前應該並不認識。”

“哦!”

洛木青應了一下,不知怎的,心情莫名有些煩躁,欲言又止,滿腹心語不知從何問起。梅月清紅唇緊閉,眸子中浮起的光芒明滅不定,苦惱、幽怨、哀淒……

一時間,二人齊肩並走,陷入了沉默。

彼此無言,洛木青木然直走。梅月清卻在走路間踢踢踏踏,忘記了方甫受傷模樣,甚是活潑,不似之前那般端著姿態,唇角泛著一縷甜蜜的微笑,活像個未出閣的少女。洛木青耐不住,時不時將目光投向她,不經意間,目光也變得柔和許多,一絲異樣的心緒在心頭蔓延婉轉,暗忖:都是二十好幾的人了,可為人母的年紀,怎的還像小孩子一般……

晨曦追趕黑夜,黑夜卻拚命地躲避,仿佛一對癡男怨女,受困於人世某種法則,永遠不能在一起。漸漸地,天空泛起一絲魚肚白,洛木青抬頭看看天色,道:“你現在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吧。”

“我……”梅月清回眸撇了一眼走過的長街,心情陡然變化,悵然、欣喜、迷惑、淒切、悲苦、幽怨……如驚濤疊浪,在她清澈的眼波中交疊而過。雍州城的街道很大、很長、很寬、很直,比如宣武街,比如長安街,尋常人得走上一炷香時間,好似人漫長的一生,但在她看來,其實也很……短。

都道長街漫漫,可這條與他共同走過的街路,原來竟是這麽短暫的距離。

她道:“我與幾位師姐住在東門那邊的煙雨客棧,你不用……”驀地聲音一頓,她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臉色蒼白得猶如一張白紙般,嬌軀搖搖欲墜,將要倒在地上。

洛木青見狀一驚,伸手扶住她雙肩,扣住脈門,凝神感知之下,臉色不禁大變,懊惱不已,暗念:是了!血老魔的拚死一擊,豈會這麽容易就能擋下?她表麵無礙,其實一直在強行壓製,血老魔畢生修煉的陰狠掌力已入骨髓,卻一直在自己麵前佯裝無事,自己一向心思謹慎,怎麽到現在都看不出呢?

“沒事,我再服一粒明水丹就可以了。”梅月清無力站立,隻得靠在洛木青的懷裏,唇角溢血,青絲淩亂,好似一朵被風雨摧殘的柔弱花兒。

洛木青氣道:“你傷勢這般重,為何不與我說?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嗎?”

她的傷勢十分嚴重,不及時醫治會有性命之憂,眼下不是懊悔的時候,洛木青心思電轉,瞧了一眼大街左右,將她攔腰抱起,在街上左尋右找,躍入一處院子中,尋到一個偏僻角落,放下懷中女子,盤腿坐下,雙掌抵住後背,開始漫長的運功療傷。

——

荒廢破廟,一夜苦戰,老魔負傷逃走,嶗山四雄伏誅,林凡等人看似勝利了,卻也是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總捕頭身負重傷,還有四位兄弟殞命。

這場勝利是拿命換來的。

一行人在清寧街口分道揚鑣,林凡與眾捕快押解馮四海三人,帶上四名捕快的屍首回衙門,楚木則是陪著老李頭回家,他扶著老李頭慢慢趕路,途中老李頭罵聲不絕,若不是重傷無力,怕是早就拿起棍子往他身上招呼了。

“對了,說了半天,你和那位江湖狂生怎麽認識的?”老李頭問道。

當下,楚木將怎麽與洛木青結識,又是怎麽去了破廟的過程一五一十道出。

老李頭蹙眉道:“這些江湖中人,多半是為了七彩琉璃燈來的,你和他走那麽近,恐有不妥啊。”

“洛大哥是個好人,不會害我,況且我一個乞丐,也不圖什麽琉璃燈,哪能有什麽不妥。”楚木不以為意,洛大哥是個好人,他確信這一點。

他的童年是黑暗的、慘痛的,無甚光明,無甚溫暖,要不是遇見了老李頭,恐怕他早就成了寒風冷夜裏一攤枯骨,默默無聞,無人牽掛。

誰會在意一個乞丐的死活呢?

這世上,好人太少,他認定真正對他好而不求回報的人,寥寥無幾,老李頭一家三口,經常給他包子填肚子的曹大嬸算一個,初次相識就能舍命保他的秦無炎算一個,現在,洛木青也算一個。

雖然隻有短短幾日,但幾日相處以來,洛大哥一直潛移默化地教導他怎麽在江湖上走動、怎麽為人處世、怎麽與江湖中人打交道,還是第一個肯教他武功的人,他將一切看在眼裏,一點一滴,雖然嘴上不表謝意,但內心十分感激。

老李頭歎道:“那位洛大俠和那名水月宮女子,應該不是壞人,也看得出來他們是真心對你好,我是怕你和他們呆在一起,會卷入風雲旋渦中,雍州城……現在很不太平。”

“放心吧。”

楚木應了一句,抬頭看看前路,皓日初升,炊煙嫋嫋,屋子外,一位婦人在忙碌做飯,小女孩在一旁細心地擇菜。

終於到家了。

二人走進院子,李嬸一眼看到半死不活的老李頭,嚇得手中環抱的菜盆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哐當一聲清脆,踉蹌跑來,“怎,怎麽回事?老李,你怎麽弄成這幅模樣?”

小女孩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麵,嚇得六神無主,雙眼通紅,扯著老李頭的衣袖,帶著哭腔急喊:“爹爹,爹爹,你怎麽了?”

老李頭動作輕柔地拍拍閨女的腦袋,示意自己無恙,朝自家婆娘吼了一嗓子:“喊什麽喊!死不了!”

尾音剛落,楚木竟是大手一揮,拍了一下這老頭子的腦袋,瞪眼道:“老李頭,你喊什麽喊,李嬸不是擔心你嗎?”旋即安慰母女二人:“李嬸,小怡,你們看老李頭中氣十足的,能有啥大事?他受了些傷,但是沒大礙,放心!已經有大夫替他醫治過了,休養幾日傷勢就會好了。”

手足無措的母女二人這才放下一顆高懸的心,手忙腳亂地扶著老李頭進屋,老頭子氣得吹胡子瞪眼,罵道:“反了!反了!他娘的,你這小子還敢打老子了!”

待老李頭躺上床,三人忙前忙後照顧,不一會兒,他便疲憊地昏睡過去。李嬸把楚木拉到一邊,一邊掉眼淚珠子一邊問起丈夫負傷的緣由,楚木知道老李頭一向不希望母女二人知道衙門裏的那些事,於是便含糊其辭解釋了一遍,省去其中凶險無比的過程,隻說凶徒歹毒,老李頭不慎負傷雲雲。

好不容易才安撫好母女倆,楚木在床邊照看了兩個時辰,看到老李頭一直在沉睡,沒什麽特殊狀況發生,確定了老李頭確實無恙後,他尋思一會,便離開了。

待回到同福客棧,他發現洛木青倆人不在房中,一夜不歸,尋思著該不會出什麽事了吧,心下難免擔憂起來。初春的陽光,不似冬日的冰冷,也不像夏日那般炎熱,照進屋中,整個房間都暖和不少,楚木站在窗口,擁著太陽光帶來的暖意,凝視街上川流不息,熙熙攘攘怔怔不語。

“武功……武功……”驀然間,他垂頭歎氣,回想起在破廟中的種種險象。

麵對血魔子那等凶悍之徒,他毫無抵擋之力,好似站在巨龍麵前的螻蟻一般,仔細想來,那一刻的他,恐懼、驚慌、憤怒、悲戚……還有什麽?

是了!

還有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挫敗感,一簇對自身力量孱弱感到無比憤怒的怒火!

倘若他擁有武功,麵對血魔子便不會無力反抗;倘若他擁有武功,梅姐姐、老李頭不會為了救他而受重傷;倘若他擁有武功,不會渾渾噩噩過了這麽多年……

看街道人頭湧動,任萬千思緒飛揚,他忽地伸手,死死捂著腹下,指尖劃過肌膚,一片冰冷的觸感,完全感受不到一絲體溫,這個地方,很痛。

心,更痛!

萬裏長空,雲卷雲舒,恍惚間,朵朵白雲仿佛凝聚成一張滄桑冷漠的男子臉龐,白發如雪、黑眸如淵,冷漠的眼神不似人,漠視一切,不帶絲毫感情。楚木忽然感覺渾身冰冷,如墜冰窖,眸中一抹刺痛轉瞬即逝,倏而,緊抓著衣衫的手指一點一點鬆開,少年的臉龐刻上一股不屈的堅韌,憤怒的眼神中飽含狠厲。

“狗屁劍氣!老匹夫,你以為你能毀了我的人生?娘希匹的,老子這輩子從不屈服,你想斷我前路,毀我一生?我偏要闖出自己的路子,老子就不信你能奈我何?”

楚木微仰著頭,指著高空破口大罵,街上行人聽到異樣動靜,紛紛抬頭,帶著看癡呆兒的眼神。一通發泄後,他昂首大步走到**,盤腿坐下,一番靜氣凝神後,長生訣的口訣一字一字在腦海中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