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偷錄

作為新入古玩行不久的魏雨繆,雖然在古玩知識和辨識能力上是個“棒槌”,但應該說他是個思想素質和道德水平不低的人。這自然得益於他在一家國企的多年磨練。說國企出人才,並不是說國企就不出渣滓,但出人才是主要的。

他現在決定為馬齒莧和馬家駒出這口惡氣。他完全可以不這麽較真兒。當事人馬齒莧昏迷不醒,奄奄一息,能不能活得了都不好說;一直在追蹤這件事的馬家駒已經嗚呼哀哉,離開了人世。他不較真兒,沒有人會對他說個“不”字。

他知道,不是馬齒莧和馬家駒不想說這個“不”字,而是他們現在失去了說的可能。問題就在這兒。唯其如此,魏雨繆就被良心折磨得輾轉反側,不能自已。他現在需要站出來較這個真兒。他在冥冥之中產生了一種衝動。把這個真兒較下去,至少可以洗刷屬於自己的那份兒汙濁,糾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失誤。而昏迷中的馬齒莧和黃泉路上的馬家駒如果知道魏雨繆站出來為他們代言,將會怎樣感謝他?他現在已經不想那些。顧不上,而且想也沒有意義。他不知道馬家駒為了複仇,幹過很多出圈兒的事,如果知道,他有可能就放棄了現在的努力。他厭惡類似馬家駒那樣的沒有道德底線的胡來的生活方式。

他想讓劉雙舟跟他一起去,但劉雙舟太忙,根本分不出身;他也想讓劉婕跟他去,但感覺太危險,為自己的事讓一個女法官跟著冒風險不值得。於是,他連告訴他們都沒告,就悄悄坐上火車又去了北京。

為什麽又去北京?因為藍海沒有直接去山西運城的車,魏雨繆必須先坐火車到北京,經北京中轉一下。所以,他買了K603次的火車票,在下午五點,從北京西客站上了火車。

從上火車直到轉天早晨八點半到達運城,中間曆時了十五個小時,他都一句話沒說。有人邀請他打撲克,他默默地搖了搖頭。他心情沉重。此次運城之行不是一件輕鬆事,能不能有所作為全憑天意。

下了火車以後,魏雨繆在運城火車站的廣場上站了一會,呼吸了一下運城的空氣。他猛一抬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方黑色大理石基座上的一尊十幾米高的身披盔甲、手持青龍偃月刀、跨下一匹赤兔馬、威武雄壯的關公金色塑像!魏雨繆的大腦像被雷電擊中一樣,發出“轟”的一聲巨響!

他雖然第一次來運城,但對關雲長的事跡與影響耳熟能詳:關公,可以說,是中華吉祥星,民族福祿神,是中華民族永遠的福祉!關公一生忠、義、仁、勇,與孔子並稱“文武”二聖,其對國以忠,待人以義,處世以仁,作戰以勇,是中華民族文化所洗煉熔鑄的傳統美德!他富貴不**,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的人格力量,作為民族文化基石,影響著民族群體的素質,成為一種不朽的精神,千百年來鼓舞激勵著英雄的中華兒女,譜寫了一曲曲**氣回腸的義歌,展示了文明古國大氣磅礴不甘沉淪的英雄氣魄,昭示了炎黃子孫的風骨和氣節,這是海內外僑胞以及所有中華兒女對關公無限崇敬、由衷仰慕的深厚情結所在,也是鼓起魏雨繆極大信心的精神力量!

應該說,這是個碰頭彩——出門遇吉星,抬頭見福神!當吉星高照福神蒞臨的時候,正該是自己有所作為的時候!接下來,能不能辦成事,就看自己的努力了!

他立即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和那張皺巴巴、髒兮兮的名片,首先給闞大山的手機打了過去。但手機裏麵一個女人的聲音說: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現在關機。”

再打,還是這個聲音。關機沒關係,總比“空號”強。魏雨繆給自己鼓勁。再給闞大山的單位打,這次裏麵就說是“空號”了,再給他的家裏打,也說是“空號”。闞大山也是騙子嗎?他可是看上去厚厚道道的一個老者啊!事情似乎隻給魏雨繆留下了一線細如遊絲的弱弱的希望。但魏雨繆並不灰心,哪怕這個希望隻有一丁點、一丁丁點,他也要緊緊抓住,並做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深秋的運城,冷風撲麵,落葉亂滾。他走在路上,驀然間想到:如果去運城的古玩街,會不會找到闞大山呢?他既然倒騰古玩,不在北京幹了,肯定還會在運城幹,總不至於這麽快就改弦更張不倒騰古玩而倒騰服裝、蔬菜之類吧?而且,凡是倒騰過古玩的人,對服裝、蔬菜類經營是根本看不上眼的!

魏雨繆問一個過路的小夥子:

“請問咱們運城有古玩街嗎?”

小夥子想了想說:

“你是外地人吧?咱運城賣古玩的地方倒是有幾處,老汽車站的工人文化宮和朝陽崗東北角的天主教堂都有人賣古玩,但都是星期六、日出攤兒。”

別的小夥子就不知道了。魏雨繆點頭謝過。今天不是星期六、日,去也見不到人。魏雨繆便再問一個過路的老大爺。這個老大爺看上去有些文化,說出話來有條有理:

“咱運城有一處新開業的古玩市場,叫‘運城葡京古玩市場’,地點位於運城市人民路的葡西港五號(原中心血站)。那裏環境優雅,鬧中取靜,市場占地5畝,建築麵積5000平方米,現入住固定商戶三十多家。主要經營古典家具、字畫、瓷雜等古玩收藏品。自五月份開市以來,市場逐步成熟,每星期天有100餘戶本地和來自河南、陝西等周邊地區的攤點戶入市經營。目前,市場已和國內多家文物總店、拍賣公司有著業務聯係。我兒子現在就是這個市場的管理人員。”

原來如此。魏雨繆連忙謝過老大爺,便打車直奔這個古玩市場。在出租車上,魏雨繆突然接到電話,有人打進他的手機,他連忙接聽,結果是闞大山。隻聽闞大山問:

“請問哪位?你剛才給我打手機了?”

魏雨繆連忙回話:

“對,是我給你打的手機,我是藍海的魏雨繆,前幾天咱們在北京潘家園見過麵。現在我人已經來到運城,你能不能見我一麵?”

“哎呀,這個,我正忙啊。要麽這樣,你先找旅館住下,晚上咱們再聯係?”

“也行,隻要你別誆我就行。我也是大忙忙的,跑一趟運城不容易!”

“我不會誆你,否則我連這個電話都不會打的。”

事情就這麽定了。魏雨繆不去古玩市場了。他沒有那個心情。他讓出租車直接把他拉到了一家便宜些的小旅館。

中午,魏雨繆在路邊小店吃了一碗“羊肉泡饃”,正宗的山西口味。然後買了兩張運城的報紙在小旅館裏看了起來。按說,到了一個新地方應該逛逛街,但他現在一點逛街的心情也沒有。就在屋裏看了一個下午的報紙。讓他想不到的是晚上闞大山主動給他打來手機,並親自到他的小旅館來了。而且,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後麵跟了沈月娟!

魏雨繆一下子就變得手忙腳亂起來。因為屋子很小,連椅子、凳子都沒有,隻是三張床,想給闞大山和沈月娟讓座都沒法讓。而屋裏的另外兩個房客見魏雨繆來了客人,便急忙躲了出去。魏雨繆感覺這樣正好。闞大山和沈月娟笑嗬嗬地就坐在**,闞大山從隨身帶來的一個大塑料袋裏掏出兩瓶山西名酒“老白汾”,和一大包羊雜碎,一大包炒果仁。沈月娟說:

“老魏,還沒吃晚飯吧?我估計你是沒心思吃晚飯的。”

她把魏雨繆不鏽鋼保溫杯裏的水倒掉,然後給他倒滿了老白汾,結果一下子就讓她手裏的酒瓶空了半瓶。魏雨繆知道,沈月娟很能喝,買田黃石的時候他們就喝過一次酒,那次沈月娟兩三口就喝下了半瓶二鍋頭,臉上一點不掛樣兒,頭腦還特清醒。如果說,起初魏雨繆對沈月娟還有些“豪爽”的好印象,而現在,他就把她和黑社會連在一起看了。他甚至猜想,說不定此刻門外就站著那幾個滿臉殺氣的彪形大漢呢!

此時沈月娟的臉上卻陽光燦爛,絲毫沒有藏著陰謀的跡象。她笑嗬嗬地主動和魏雨繆聊著家常,和他碰杯喝起老白汾。接著,沈月娟就聊起古玩行,從北京潘家園說到天津沈陽道,從上海城隍廟說到藍海古玩街,沈月娟滿嘴噴唾沫星子。她邊說還邊拍魏雨繆的大腿:

“老魏啊,如果把潘家園的貨色組合起來,兵器係列可以武裝一支古典軍隊;樂器係列可以組織好幾個樂隊;戲劇行頭可以打扮一個京劇團,可以建一個榮國府,一個翰林院,一個古錢莊,一個圖書館……總之,潘家園比任何一個博物館的藏品都要豐富得多。潘家園的麵積有多大你知道嗎?六七個標準足球場那麽大!被號稱為全國最大的舊貨、收藏品、民間工藝品市場,也是亞洲最大的舊貨市場!就這麽一個地方,這幾年名聲驟然顯赫。美國前總統克林頓的夫人希拉裏曾在這裏買了一把民國的小錫壺。泰國公主詩琳通、羅馬尼亞總理、希臘總理也都先後光顧此地。據說,韓國漢城古玩街80%的貨來自潘家園;日本大阪古玩城的老板每月來潘家園一次,一次就用‘130卡車’拉走十幾車貨;逛潘家園的老外多得很,很多攤主都會用英語討價還價。如此熱鬧的潘家園,卻隻有十幾年的曆史,它起源於1992年上半年。當時一些當地下崗居民,在現址西南馬路邊的坡上擺攤,把家裏的舊家具、舊電器等舊貨拿來賣。幾個攤,幾十個攤,市場就慢慢形成了。當時攤主大多是自行車來,自行車去,麵前擺一塊布,布上擺著破收音機、破鍾表之類,一站就是一天,不懼風吹雨打!”

魏雨繆有些厭惡地看著誇誇其談的沈月娟,心裏琢磨著怎麽對付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而沈月娟卻越說越來情緒:

“可是,老魏,你聽說過嗎?‘先有天津沈陽道,後有北京潘家園’。別看現在北京潘家園規模這麽大,早已超過了天津的沈陽道,可早先天津沈陽道火起來的時候潘家園還很荒涼。上世紀80年代末,沈陽道古玩市場形成以後,數不清的北京人來沈陽道淘寶。那時候,潘家園古玩市場還沒形成,這些北京人從天津淘寶回去後,常常拿著古玩到勁鬆(地名,離潘家園不遠)去賣。好幾年以後,北京的潘家園古玩市場才形成。”

魏雨繆說:

“你怎麽對這兩個地兒這麽清楚啊?聽別人講的?”

沈月娟說:

“哪兒啊,我最早是在天津沈陽道幹,後來轉戰到北京潘家園。沈陽道規模小於潘家園,但時有真品現身。乾隆年間宮中擺設的葫蘆瓶,曾經拍出一千多萬高價的明成化青花九秋罐,明代早期的攜琴訪友大梅瓶,都出自這個沈陽道古玩市場裏最具特色的地攤;馮驥才、馬未都,這些文化界、收藏界的大腕早年間都是這個古物市場裏‘淘寶’、‘撿漏兒’的常客……近年來,‘草根’味十足的沈陽道以其獨特的魅力吸引著眾多的收藏愛好者慕名而來,並伴隨著全國範圍內不斷升溫的收藏熱變得越來越熱!”

此時,闞大山插了一句嘴,說:

“南方的古玩市場好像差些。”

沈月娟談興正濃,她擺擺手道:

“不,你說的不對!上海的城隍廟就非常熱鬧!城隍廟古玩市場是上海最大的古玩市場,它由華寶樓、藏寶樓、上海老街沿街古玩小店組成。藏寶樓生意最為興隆,每逢節假日,有數萬人的客流量。藏寶樓四層是個室內地攤市場,日租金才二三十元,吸引著來自華東地區及天津、河北、湖南等地的農民古玩小販。每逢雙休日,藏寶樓都有地攤市場,來自各地的古董販子們紛紛進場設攤。”

魏雨繆話裏有話地說:

“月娟妹子見多識廣,理應賺更多的錢。”

沈月娟卻不拾茬,隻顧自己說下去:

“賺錢是要看機遇的。在上海城隍廟,如果你在清晨四五點鍾到那裏,還可看見樓外老街上也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地攤,到處人頭攢動,黑黝黝的一片。地攤上什麽古玩都有,瓷器、玉器、銅器、老木器、舊唱機、老相機,還有形形色色的老報紙、舊照片、老股票、月份牌、廣告畫等。趕早‘抓貨’的古玩愛好者們,手拿電筒搜索著自己喜歡的東西,三五成群地蹲在攤前尋覓、砍價、摸行情,熱鬧非凡。這街景頗有點像過去人們常說的‘鬼市’,在天亮後便自行散去。我就曾經在這裏淘過東西。”

沈月娟邊說邊與魏雨繆和闞大山碰杯,手裏的半瓶酒已經見底了。她把闞大山的酒瓶奪過來,往自己的空酒瓶裏斟酒,一會工夫,就又倒回來小半瓶。魏雨繆聽沈月娟胡侃聽得心裏不耐煩,就轉移話題說:

“你那塊田黃石肯定不是在上海城隍廟淘換的吧!”

沈月娟並不回答,而是繼續與魏雨繆碰杯,然後將手裏的酒瓶對著嘴“咕咕咕”三四口就喝光了,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照著魏雨繆的腦袋就是一酒瓶!隻聽“嘭”的一聲,酒瓶碎成幾瓣,碎玻璃碴子迸得**到處都是,而沈月娟手裏的半截酒瓶支著尖銳的玻璃碴對著魏雨繆。闞大山嚇得大驚失色,連說:

“月娟,咱有話說話,可別動武,可別動武啊!”

魏雨繆緊緊咬住嘴唇,他感覺自己臉的一側有東西流下來,熱乎乎的,那肯定是血,但他也不去抹,隻是陰著臉冷靜地說:

“月娟妹子,你現在的麵目恐怕才是你的本來麵目!你的長相溫柔敦厚,說話細聲細語和藹可親。但這都是騙人的表象,你依靠這些表象不知道騙過多少人!”

沈月娟把手裏的半截酒瓶向魏雨繆又逼近了半尺,說:

“別說沒用的,你大老遠跑到運城,究竟想幹什麽?”

魏雨繆一字一頓地說:

“現在我已經掌握了法律武器,我要把你帶到藍海接受法庭調查。你如果知錯認錯,把問題消滅在萌芽狀態,或許法庭會寬容你。否則,你想過後果嗎?”

沈月娟哈哈大笑,笑得像個粗魯的男人:

“古玩行打眼也好,撿漏也罷,靠的是眼力,那是周瑜打黃蓋,打的願打挨的願挨,與法律扯得上嗎?”

魏雨繆口齒清晰地給她背誦道:

“最高人民法院《關於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幹問題的意見(試行)》第68條規定:‘一方當事人故意告知對方虛假情況,或者故意隱瞞真實情況,誘使對方當事人作出錯誤意思表示的,可以認定為欺詐行為’。而欺詐的構成要件包括四個方麵:一是一方需有欺詐的故意。所謂欺詐的故意,是指欺詐方明知自己的欺詐行為會使被欺詐人陷入錯誤的認識,希望或者放任此種結果的發生的主觀態度。二是欺詐方實施了欺詐行為。欺詐行為一般包括故意告知虛假情況和故意隱瞞真實情況兩種。三是被欺詐方因受欺詐而陷於錯誤的判斷。也就是指欺詐的行為與陷入錯誤判斷的結果之間有相當之因果關係。四是被欺詐人基於錯誤判斷而為意思表示。你想想,咱們倆買賣田黃石的整個過程是不是把這四個要件都包括了?”

沈月娟不說話了。她雖是經驗老到的古玩販子,但她沒接受過高等教育,她不是知識分子,她思考複雜問題非常吃力。過了好半天,她才把手裏的半截酒瓶子放下來,扔到屋子角落,然後從皮包裏掏出紙巾給魏雨繆揩臉上的血。魏雨繆不說話,任其一下下地揩著。沈月娟給他揩淨血跡以後,說:

“我對你骨頭這麽硬很佩服。在我見過的藍海的硬漢裏,除了張先令就是你了。不過,很可惜,你們卻無意中變成了死對頭。”

魏雨繆對這話有些納罕,便問: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沈月娟說:

“事到如今,我再藏著掖著也沒什麽意思了。我實話告訴你,我那塊田黃石是買張先令的。張先令有兩塊田黃石。起初我也不懂田黃石,隻是知道田黃石很貴,利潤空間很大,便花一百萬買了張先令一塊。可是買完以後行家告訴我,說我買的是鱟箕石,雖說和田黃石一樣都屬於壽山石係列,但價格差老鼻子了!後來我又為此找張先令,希望他想辦法幫我出手,不能把鱟箕石壓在我手裏。於是,張先令便在紅帆會所組織Party,叫來很多企業界朋友,展出他那塊真品田黃石。而退休的文物處長馬齒莧就利用那次Party大講田黃石曆史,賣弄知識,企圖為當選收藏家協會會長造勢打場子。”

魏雨繆方才明白,那次出席紅帆會所Party的人,各自都抱有各自的目的,唯有自己是作為被釣的魚,被張先令請來的。自己當時怎麽就毫無警覺之心,亦步亦趨地上了鉤呢?悲哀啊,悲哀!

魏雨繆此時對馬齒莧驀然間轉變了看法,感覺馬齒莧一點也不值得同情,這個退了休依然不忘沽名釣譽的人!你對田黃石既然不是真懂,為什麽還要在眾人麵前講得繪聲繪色、有聲有色、有條有理、條分縷析、頭頭是道、振振有辭?講也就講了,偏偏自己還要買,要“以身試石”,不是自己要自己的好看,自己抽自己一個大嘴巴,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又是什麽?

魏雨繆一聲長歎之後,邀請沈月娟到藍海來一趟,說:

“別人的事咱管不了,我隻能保證你的清白和安全,你跟我來一趟藍海,到法庭做個證,回頭我給你報酬。”

沈月娟嗬嗬一笑,說:

“算了吧,在運城這地界兒,你可以這麽說,到了藍海隻怕你就不這麽說了。對不起,我們該走了。請你把手機電池交給我。”

沈月娟又演出了在北京潘家園的那一幕。她現在身邊沒有彪形大漢,但不能保證彪形大漢就站在門外。況且,她身邊還有個闞大山。魏雨繆沒有猶豫,把手機電池褪下來交給了沈月娟。沈月娟微微一笑,說了聲“拜拜”,就拉著闞大山走了。

魏雨繆不動聲色,聽著他們腳步橐橐地遠去了,下樓了,才伸出手輕輕摸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感覺傷口非常疼。他把**的玻璃碴子都抖弄幹淨,然後坐下來思索,他簡單回顧了自己和沈月娟以及闞大山打交道的全過程,總的印象是山西人還算實誠。他們是做好事還是做壞事姑且不論,單說做事是不是實誠,看最終的結果就知道了。沈月娟不是個詭譎的人。她經過在古玩圈多年的浸**,已經變得能夠藏住心裏話,把表麵文章做得煞有介事,但遇到真理的時候,她還是能夠低下頭來。至於她不願意跟著他來藍海,他也表示理解,沈月娟也很害怕出妖蛾子。

此時,魏雨繆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個微型錄音機,按下了按鈕。就是說,剛才的所有對話全錄下來了。他對沈月娟不來藍海是有思想準備的。隻要能見上沈月娟的麵就會有收獲,他就是這麽想,這麽準備的。

還在小旅館等明天的天亮嗎?那自己不就太愚蠢了?沈月娟幾時會帶人返回來能說得準嗎?魏雨繆趕緊把自己簡單收拾了一下,傷口連包紮一下都沒有(他也沒有東西用來包紮),把門帶上,就走出小旅館。他在小旅館的樓下叫了一輛出租,談好跑到藍海六百塊錢的價碼,然後就啟程了。他來的時候坐火車花了二百三,回去卻是三倍的價,但他感覺值。爭取了時間就比什麽都值!

轉天中午,魏雨繆回到了藍海。他沒去古玩街,也沒回家,而是馬不停蹄來到“彼岸”律師事務所,找到了律師劉雙舟。他把微型錄音機掏出來,按了按鈕,放出聲音讓劉雙舟聽。劉雙舟聽著聽著臉上就有了笑容,說:

“老魏,你還真行!這個錄音會幫你大忙!”

區法院打算依據這個錄音進行判決,但還須對沈月娟這個人驗明正身。於是,劉婕又和運城公安局聯係,請求幫助。但結果讓劉婕很無奈:運城市叫沈月娟的有十七個,這些人無一幹過古玩生意。幹古玩生意的那個假沈月娟的真名究竟叫什麽,公安局短時間還查不出來。需要對運城市所有從事古玩生意的人整個排查一遍。這就需要時間。

而張先令作為始作俑者因有連帶責任也接到區法院的傳票。但張先令顯然比沈月娟狡黠得多,他對沈月娟的供詞矢口否認,一疊聲道:

“亂咬!沈月娟純屬亂咬!我賣給她的就是鱟箕石!我什麽時候說是田黃石了?那完全是沈月娟為開脫自己編造的謊言!”

找不到沈月娟,張先令的話就無從對證。事情被擱置了。

此時,市經委的朋友告訴張先令,藍海古玩街股份有限公司經過緊鑼密鼓的包裝和借殼,就要成功上市了,你作為古玩街股份公司董事長,難道不該擺幾桌嗎?擺!擺!當然要擺!張先令滿口答應。他現在躊躇滿誌,為什麽不擺?他在五星飯店擺了三十桌以示感謝。市經委的朋友滿打滿算不過四五個,用得著擺三十桌嗎?當然用得著。因為,張先令另有目的。他在這個宴會上推出他的三件高仿元青花,一件青花纏枝牡丹紋雙魚耳大罐,一件青花纏枝花卉鳳紋梅瓶,一件青花纏枝牡丹紋獸耳罐。《藝品周報》曾經介紹過類似的藏品,都在拍賣會上拍出了五百萬以上的價格。

在這樣鄭重其事的場合,本應再請一位類似馬齒莧那樣的角色來講解元青花,怎奈現在找不到這樣的人了。而作為敢於拆穿假貨真諦的於博彥,張先令又萬萬不敢請,那不是請個掘墓人來嗎?他現在隻能讓他的副經理來做主講。一個沒有身份、不知名的人來講古玩,必然效果不好。副經理從2005年一個元青花“鬼穀子下山”圖罐在倫敦拍出2·26個億的天價說起,滔滔不絕地講起元青花的當前行情、長遠價值和升值空間,直把來賓吸引得圍著前麵桌子上的三個青花瓶罐看來看去,讚歎不已。最後,竟有一個企業家報出價格:

“我出三百萬買這個梅瓶了!”

酒桌上的人們一片掌聲。在講解當中就給出價格便很瀟灑不是?沒錯,這個企業家要的就是瀟灑。那麽,前些天,於博彥在博物館苦口婆心地做了如何辨識真假元青花的講座,《藝品周報》也全文做了登載,人們就沒有引起注意和重視嗎?這就不好說了。也許這個企業家沒看那份報紙,也許,他就是張先令雇來的“托兒”。不管怎麽說,反正企業家的一聲叫喊讓整個場麵驀然間火熾起來。掌聲和歡呼聲、口哨聲響成一片。

就是這時,三個警察走進大廳。他們走到張先令跟前,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逮捕令出示給他,然後就給他戴上了手銬。張先令急忙大喊:

“警察同誌,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警察回答說:

“我們沒有搞錯。請吧,有話到公安局去說!”

張先令被帶走了,眾人莫名其妙地愣了一會兒,接著,大廳裏就“轟”一聲爆發出議論之聲,似乎人人都在說話,而且說什麽的都有!

短時間內沒人知道張先令為什麽被逮捕,但時隔不久他被法院判了無期,才知道,他犯了故意傷害罪,馬家駒是被他安排人撞死的。當然,他本來是安排人教訓一下馬家駒,隻把馬家駒致殘就可以了。誰知,被他指派的人卻把事情做過火了。公安局在查到那輛大卡車的時候,露出了張先令。

而就在這個節骨眼,運城方麵把假沈月娟抓住了。她的真名叫王玉蘭。王玉蘭在法庭上供出張先令確實是把價值十幾萬的鱟箕石以一百萬的高價賣給了她。她出示了發票。她還供出,為了賣出那塊假田黃石(鱟箕石),張先令與她進行了周密的安排。那天出席法庭調查的人聽了這話全都唏噓不已,敢情這古玩行的水太深了不是?

張先令是兩罪相加,被判了無期。而王玉蘭退回了贓款,加上舉報張先令有功,特別是,古玩行的這種故意欺詐的案子在藍海市還是第一次被提起公訴,因此,隻被判了三年。

被追回的那三百萬存在了區法院。因為當事人馬齒莧已經在醫院裏奄奄一息,沒有能力接受這筆錢了。

《藝品周報》對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做了全麵報道,特別表揚了誤打誤撞艱難前行的魏雨繆。而且,報紙在字裏行間還善意地勸告魏雨繆:想涉古玩行這潭深水嗎?趕緊找行家補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