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新疑

古玩街股份有限公司因為張先令的離去,各項工作一度停擺。最後在古玩街管委會幫助下,重新調整了領導班子,特別是吸納國企幹部出身的魏雨繆擔任常務副總經理,工作才走上正軌。當然,因為魏雨繆沒加入多少股份,他就沒在董事會任職。他現在純屬為董事會打工。而張先令店裏的日常業務,仍由鐵杆副經理負責,工作一直在延續。副經理也是個做事講計謀的人,他手裏壓著那麽多高仿元青花,心裏著急,便把目標鎖定在王廣林子身上。他和王廣林子建立了合作關係,講明,每賣出一件,就一定二一添作五。於是,王廣林子被忽悠得兩眼冒紅光。他首先盯上了自己的夢中情人羅伊,其次盯上了曾經在他店裏買了古舊家具的傻乎乎的周子期。周子期在買那張紅木方桌的時候,和王廣林子談得不錯,而且互相留了名片。“殺熟”說起來為人憎惡和不齒,對自己的親朋好友怎麽能下得去手?但騙子在行騙的時候卻是六親不認的。此為後話。

話說因為堅持服用“維思通”,加上於博彥對羅伊進行不間斷的心理治療,羅伊的精神病還真恢複得不錯,眼下已經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了。這時,於博彥就考慮,是不是該給羅伊買房子了。他跑了市裏好幾家地點不錯而且正在賣的樓盤,最後選中了離古玩街最近的一處。一百二十平米,價格是一百三十萬,這個數也正是賣畫以後的百分之十的提成數。現在小區裏正在秋季栽樹和鋪甬道地磚,如果現在買下來,立馬裝修,然後晾一冬通風,等到明年開春,屋裏一點甲醛氣味都沒有了,小區裏麵的大環境建設也該落停了,那時搬進來住便正當其時。細心的於博彥已經為羅伊籌劃好了一切。

於博彥在為羅伊跑房子過程中,心裏隱隱動了一下:羅伊一個人住一間大房子,安全嗎?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突然對羅伊的一切都想操心了。他喜歡羅伊,羅伊窈窕的身段,姣好的容顏,細嫩的皮膚,全身洋溢的青春活力都讓於博彥十分渴望。而最讓他動心的,還是羅伊的樸實厚道。羅伊對生活幾乎沒有奢望,她對於博彥說,你給我買多大多小的房子都沒關係,隻要夠我一個人住就行了。根本就不提:你一定要把錢花到某一位數字。於是於博彥似乎也看出,當初羅伊能夠投入比她年齡大一倍還多的張先令的懷抱,完全是因為羅伊樸實、厚道、不挑剔的緣故。結過婚的人都知道,身邊的女人如果特別挑剔,天天這也不行那也不好,你能有舒心的日子過嗎?要麽怎麽說“妻賢夫禍少”呢?能夠娶上羅伊這樣的女人,無疑是一生的福氣。但眼下讓於博彥說出娶羅伊,他還做不到。

一是寧海倫究竟算怎麽回事,他現在還說不清。他自以為已經和寧海倫發生了關係,因此他不能擅自對寧海倫說“不”,他要把事情落實了,是不是寧海倫真的不喜歡自己,而另有所愛了。這是他所最關心最著急的問題。而偏偏寧海倫對他沒交待一句話就走了。這件事讓他心裏一直懸著。換了別人該移情別戀早就移情別戀了,而於博彥卻做不到。他還在期待著寧海倫能夠突然打來電話。隻要寧海倫說一聲“咱們結婚吧!”他會立馬到寧海倫家裏入贅。距離產生美感,距離也產生思念,距離還加重吸引,距離更加重渴望。見不到寧海倫母女,反倒讓於博彥原諒了她們過去的一切。

二是周子期突然對於博彥追得緊起來了。馬家駒徹底離開周子期以後,她一個人住在空落落的大房子裏,感覺非常寂寞難熬。她也曾找來古玩書籍,特別是也買了一大本趙汝珍的《古玩指南》,在家裏惡補,想找到於博彥鑽研古玩的感覺。但唯其如此,她對於博彥的思念就越加嚴重。憑她的長相,除了馬家駒那種別有用心的人以外,沒有男人主動追她。在雜誌社,和她年齡相當的男人沒有沒結婚的,隻有一個因為性功能障礙而和老婆離婚的肥胖男人現在空著,就是這樣一個人,見了周子期也都躲著。好像她身上有瘟疫。她現在看明白了,要找回婚姻,就隻有華山一條路,那就是找回於博彥。可是,她一天給於博彥打八個電話,苦苦邀請,於博彥卻說什麽也不肯到家裏來,沒辦法,她隻能拿古玩做媒介釣他。可是,她一個雜誌社的小編輯,手裏並沒有多少錢,想買古玩怎麽辦?隻能找老爸借。於是,周子期找老爸借了三十萬,而且還說是於博彥借的。老爸不知道她們早就離婚了,老嶽父一直喜歡於博彥,便二話沒說就把三十萬借給了周子期。

而周子期沒完沒了地給於博彥打電話,就又勾起他心底的舊情。過去有句話叫“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說的就是知識分子因為肚子裏墨水裝得太多,辦起事來就左顧右盼,思前想後,瞻前顧後,左右搖擺,於是往往優柔寡斷幹不成大事。眼下,於博彥就驀然間想起自己與周子期過去的一切。想當初自己是處子身,周子期也是百分之百的處女。兩個人義無反顧地摟抱著走向床榻的那個鏡頭,相當清晰地留在他的大腦裏,仿佛就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尤其現在馬家駒死了,把周子期和馬家駒的穢事一股腦帶走了。周子期似乎變得清白起來,變得又像自己的老婆了。隻要假以時日,他就會撫平心裏的創傷,重新走向周子期的床榻。

所有的原因,都讓他對羅伊不敢造次。而且,通過對寧海倫和周子期的聯想與分析,他驀然間得出一個結論:他確確實實是愛羅伊的。如果羅伊現在強行要求他上床,他很可能會半推半就。就在這個節骨眼,周子期來電話了,說她花三十萬買了一件元青花纏枝牡丹紋獸耳罐,你趕緊來欣賞一下吧!於博彥一聽就感覺壞了,周子期上當了!他說:

“真品元青花獸耳罐別說三十萬,就是三百萬也買不下來;而如果是假貨高仿,那就連三萬都不值!”

周子期一聽就要哭,說:

“博彥,你快來看看吧,東西就擺在咱家呐!如果是假的我可承受不了,我那三十萬是找老爸借的!”

於博彥急忙跑到周子期家裏。一看那個獸耳罐果然是個高仿。論品相絕對不錯,胎釉、色調、構圖都堪稱一流,但假的就是假的。他說:

“元青花現在在國內所見很少,像樣的元青花更是幾近絕跡。連我都輕易見不到,你怎麽會說買就買來一件呢?哪有這麽簡單?”

周子期此時就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曾經的老公,兩眼急得要冒火,表麵卻要十分鎮靜,因為弄不好就適得其反,於博彥會抬腳就走,那自己的三十萬就扔得太不值了。她此時此刻打定一個主意,隻要於博彥能與自己重溫舊夢,就算犧牲三十萬,也值了不是?於是,她呐呐地說:

“我最近一直在讀趙汝珍的《古玩指南》,對古玩已經產生很大興趣,可以說,今天的我已經不是過去厭惡古玩的我,所以,我渴望得到更多指點,請你講講元青花問題好嗎?”

於博彥不知道周子期的真實目的——想當初他多麽希望周子期也喜歡古玩,從而理解自己支持自己。但一切都來得太晚了。兩個人都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不過,浪子回頭金不換,周子期能夠重新喚起對古玩的重視和珍惜,甚至走進收藏者、愛好者的圈子,不也是與自己誌同道合的開始嗎?也許因為曾經是滾在一張床榻之上的老夫老妻的關係,現在他在冥冥之中對這一點充滿期待。他非常耐心地告訴周子期:

“縱觀咱們國家曆朝曆代的陶瓷作品,可謂洋洋大觀,浩如煙海。但是,元代瓷器,特別是青花瓷器,卻特別稀少。不僅館藏稀少,民間也難尋覓。而元代瓷器的創新是以前各朝各代所無法比擬的。元代瓷器的實物遺存證明了元代正是從老窯古瓷向現代瓷器發展的一個過渡時期。創燒出了無以倫比的青花精粹,釉裏紅,寶石藍釉,青釉,孔雀藍、綠釉……可謂是冠蓋前朝,諸多珍貴瓷種令後人望塵莫及、望洋興歎!”

周子期似乎聽得非常入神,似乎進入了於博彥的思路,認真地問:

“難道是元代曆時短暫,遺存有限嗎?”

於博彥斬釘截鐵地回答:

“否!從1271年忽必烈定國號為元至1368年,共計十五朝,經曆近百年,可謂是疆域廣闊,橫跨歐亞,文化遠播。”

周子期又問:

“那麽,就是產量有限了?”

於博彥回答:

“否!從目前挖掘出土的元代古窯址看,遺存十分豐厚。而且曆年來從海外各國的遺存上或是從海外貿易沉船打撈出水的瓷器上看,都是中國元代海外貿易的主流產品,品種豐富、數量巨大。”

周子期又問:

“難道又是元代各朝黎民百姓不普及使用瓷器,統統輸出國了?老百姓都用泥盆、陶碗盛水用飯嗎?”

於博彥回答:

“否!從遍布全國各地、地層出土和藏家手中各種元代精妙瓷片更證明元瓷使用地域之廣、數量之大、涵蓋廣泛,是其它雜瓷根本無法比擬的。”

周子期還問:

“難道是元瓷輕薄易碎,不經久耐用,破損嚴重,影響遺存嗎?”

於博彥回答:

“否!可以說沒有任何一朝的瓷器有元瓷這般敦實厚重,瓷質堅固、耐用。你提的問題和我做的回答是每一個熟悉元代瓷器的藏家所不爭的共識。”

周子期確實已經被於博彥帶入了他的思路,問的問題也越來越有針對性:

“既然元代瓷器如此優秀,又產量巨大,使用廣泛,堅固耐用,輸出眾多,那為什麽當今元瓷如此珍罕,反差如此巨大呢?”

於博彥說:

“這就要從元末明初的曆史背景和社會層麵去分析了。元代是我國曆史上第一個由少數民族統治了近百年的特殊曆史時期,野蠻而殘酷,其間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異常尖銳。元末明初,由於改朝換代,明太祖朱元璋為了剿滅元朝文化理念,破除元人民族習俗,采取了許多強製措施,使元代文化蒙受了一次大的劫難。那些深刻印有元人文化印記的瓷器也在劫難逃,湮滅在曆史的塵埃之中。可以說,從明初至今,元代瓷器如此珍罕,而曆史文獻記載又如此稀少,各類元代瓷器在元代百年曆史長河中是什麽年代什麽地方燒造而成的,都尚待考證說明。正因為元瓷的珍稀,才更有探索價值!”

周子期說:

“其實,我在讀大學和讀研的時候,也從文化層麵思考過中國古代的瓷器問題,特別是當我知道瓷器與中國的緊密聯係以後,曾經打算寫一篇《瓷器與中國古文化的關係》的論文,可惜,因為興趣不足還是沒寫。早在東漢時期,古人就在昌南(現在的景德鎮)建造窯坊,燒製陶瓷。到了唐朝,由於昌南土質好,先人們又吸收了南方青瓷和北方白瓷的優點創製出一種青白瓷。青白瓷晶瑩滋潤,有假玉器的美稱,因而遠近聞名,並大量出口歐洲。而十八世紀以前,歐洲人還不會製造瓷器,因此中國特別是昌南鎮的精美瓷器很受歡迎。在歐洲,昌南鎮瓷器是十分受人珍愛的貴重物品,人們以能獲得一件昌南鎮瓷器為榮。就這樣歐洲人就以‘昌南’作為瓷器(china)和生產瓷器的‘中國’(China)的代稱,久而久之,歐洲人就把昌南的本意忘卻了,隻記得它是‘瓷器’,即‘中國’了。這種事實多麽鮮明地顯示了瓷器與中國文化的關係啊!”

於博彥說:

“你說得不錯!”

周子期又說:

“事關瓷器,還有其他說法,比如:因為外國人覺得中國就像瓷器,一摔就破,一攻就敗,所以把中國叫瓷器。再比如:在八國聯軍進軍中國的時候,China被人譯為‘拆’和‘拿’,意思就是能拆則拆,能拿就拿。這話聽起來也不是沒用道理。”

於博彥聽得哈哈大笑,說:

“子期,你什麽時候學幽默了?我建議你繼續研究瓷器與中國文化的關係,這肯定是個引人興趣的大課題!”

周子期還真被於博彥說得動了心——這些年來,自己把學業荒廢了,因為長相醜,眼睛隻盯在男人身上了,為了攫取男人的心殫精竭慮,其實,鑽進學問裏麵也是樂趣無限的!而且,假如自己重新開始做學問,就會向於博彥求助,他學曆高,手裏的書籍和資料多,他不能不幫自己,如果能經常與他耳鬢廝磨,複婚還不是指日可待嗎?

周子期想到這個問題心裏便暖暖的,臉上就陽光燦爛。而於博彥此時卻較起真兒來:

“你這件高仿是從誰手裏買的?”

周子期眨了眨眼睛,說:

“幹嘛?你還找人家去呀?打的願打挨的願挨,這是兩相情願的事,你別多事了啊!”

於博彥說:

“不對,這叫欺詐!咱藍海古玩街的張先令和北京潘家園的王玉蘭已經被判刑了你知道嗎?他們倆犯的就是欺詐罪!”

周子期說:

“不不不,博彥,咱花錢買個平安,隻要咱自己看著好,那就叫值。你甭管我是從誰手裏買的了。”

於博彥急了:

“不行,你是我老婆,我不能讓我的老婆吃這種虧!收藏家協會副會長的老婆花三十萬買一個假元青花回家,這不讓天下人笑掉大牙嗎?”

周子期對於博彥這話非常愛聽,她一下子就心花怒放,二話沒說就撲進於博彥懷裏,摟住他的脖子使勁親吻。於博彥被動地接受著,似乎對自己的前妻也沒有了忌諱和約束。兩個人親了一會兒,周子期才說:

“是王廣林子賣給我的,他說這是咱古玩街的價,如果上拍賣會,能拍出多少錢那就不好說了,耬不住的話上千萬也備不住。他說,香港的佳士得拍賣公司和蘇富比拍賣公司各收購了他手裏的一件元青花,價格都在三百萬以上。”

於博彥說:

“不排除香港的行家也會打眼,但你這件獸耳罐以我的眼光千真萬確是假貨,必須退回去。如果王廣林子不接收,我就起訴他!”

周子期現在已經完全被於博彥所俘虜,她此時心悅誠服地、心甘情願地、死心塌地地、服服帖帖地願意跟著於博彥做任何事。她還想摟著於博彥親吻,被於博彥推開了。他對她的放縱還是有限度的。他幫她把獸耳罐裝回大錦盒,用一塊布料兜著,就拉著她出門了。

此時,王廣林子正在做羅伊的思想工作,他說:

“羅伊,今天我已經對我老婆寫了離婚協議,我老婆連班都沒上,在家裏思考這個問題呢。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我要是唬你我就不是人揍的!”

羅伊微微哂笑,說:

“願意離你就離唄,現如今中國的離婚率年年上升,別人想擋你也擋不住啊!”

王廣林子瞪大了眼睛說:

“你別不當回事,我可是為了你才離婚的!我離婚的目的是娶你啊!”

羅伊冷靜地說:

“去你的!別在我跟前開這種玩笑,我有對象。”

王廣林子撇撇嘴說:

“得了吧,那個馬家駒早就死了,你當我不知道!”

羅伊說:

“我現在的對象是於博彥,他已經打算給我們倆買房子了,買完房子就裝修,晾一冬,明年開春我們就結婚。”

王廣林子說:

“得得得,你別做春夢了,人家於博彥和寧海倫好得像一個人,怎麽會娶你?”

羅伊表情認真地說:

“寧海倫失蹤了,這麽多天都沒有消息,一個電話都不給於博彥打。好什麽好?關係好還這樣?現在於博彥對我非常體貼、關心、愛護,我知道他非常愛我,隻是因為他是個性格內向的人,不願意表白而已。”

王廣林子不說話了。他非常氣餒。他昨晚確實對老婆寫了離婚協議,老婆堅決不同意離婚,哭了半宿。但他已經鐵定了離婚的信念。隨著羅伊病情的完全轉好,他越看羅伊越喜歡。他感覺他娶羅伊是手拿把掐的事兒——羅伊說到底是得過精神病的人,一般男人是看不上精神病人的,所以沒人跟他搶羅伊。而羅伊又確實是個非常可人的小女子。昨晚他興奮了半宿想這件事。此時他灰心了,暗罵於博彥真不是東西,兔子專吃窩邊草!於是,他鐵定了要向羅伊推銷元青花的念頭。賺羅伊的錢,就等於賺於博彥的錢!對於博彥這種人不賺白不賺!他便向羅伊說起要低價勻給她元青花的事,他說:

“羅伊,我這件元青花本來是想送拍賣公司參拍的,如果參拍的話,能賣上幾倍價格去真指日可待,大賺一筆是鐵定的。但我想勻給你,因為我愛你。這錢我想讓你賺。由此,你可以看到我的真心。”

誰知羅伊頭腦異常清醒,她說:

“於博彥對元青花研究很深,在博物館曾經開過專題講座,回頭等他來了鑒定一下,咱們再談買不買的問題,可以嗎?”

王廣林子心裏那個氣啊,如果於博彥來了,這件元青花還踹得出去嗎?自然就泡湯了!於是他說:

“羅伊,於博彥不是給你自主權了嗎?二三十萬的主你也不敢做嗎?那於博彥是個紙上談兵的老學究,他並不真懂元青花,隻怕是把好東西真東西都看漏了!前不久,我和張先令的副經理去了一趟香港,佳士得公司和蘇富比公司各收購了我們一件元青花。人家那兩個公司是不是夠權威?人家都敢要,你怎麽還非得等於博彥鑒定?我勸你抓住這個發財的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要是不要,我就勻給別人了,我的朋友是很多的!”

羅伊對此毫不為之所動,還是說:

“我不管別人權威不權威,我隻等博彥,博彥讓我買我就買,博彥不同意的事我是不會幹的。”

羅伊張口閉口就是“博彥”、“博彥”的,連“於”字都省略了,直聽得王廣林子心裏發酸,暗想羅伊跟著於博彥學精明了,學狡猾了,學得不可愛了!也罷,你不買,我還不賣呢!他一跺腳,“呸”了一口便轉身走了。

王廣林子剛回到店裏,於博彥和周子期就來了。而且,他看到了於博彥手裏的大錦盒,知道今天完了,撞了鬼了!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表情木然,一言不發地看著於博彥和周子期。於博彥把大錦盒放在櫃台上,解開布兜,掀開蓋子,取出獸耳罐,問王廣林子:

“還用我再給你講一遍如何辨識真假元青花嗎?”

王廣林子不接招兒,既不說話,也不看那個獸耳罐。於博彥又說:

“周子期是個剛入門的古玩愛好者,你怎麽能欺騙這樣的人呢?下車伊始就被狠咬一口,讓她以後怎麽能對古玩保持興趣呢?”

王廣林子還是不說話,他是想耍肉頭陣了。於博彥正色道:

“我勸你息事寧人,把這個獸耳罐退了,否則我如果起訴的話,你會在藍海古玩街聲名狼藉,那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張先令和王玉蘭為什麽被判刑你不會不知道吧?對他們的前車之鑒怎麽能視而不見呢?你想瞞天過海,對別人行,對周子期不行,因為她是我老婆!”

啊?眼前這個醜女竟是於博彥的老婆?王廣林子吃驚地看著於博彥和周子期,心裏快速地做著反應和盤算:如果這兩個人真是夫妻,羅伊就被蒙在鼓裏了;那麽,自己追羅伊就很有成功的希望!他驀然間高興起來,立即發出開心大笑,說:

“你們是夫妻!哈哈,是夫妻!我怎麽就有眼無珠不知道呢?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我立馬就給你們辦退款!但於博士,咱守著真人不說假話,我對你有個小小要求,你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不要對誰都講我王廣林子在倒騰假元青花。怎麽樣?”

於博彥點點頭,說:

“這個我可以做到。我不會主動地到處宣揚這種事,因為這畢竟不是什麽好事。但我身為收藏家協會副會長,如果有人拿著元青花找我掌眼,我就不能說違心的話,我會如實地告訴人家,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王廣林子連連點頭:

“好吧,就這樣,走,周子期,你跟我去銀行。”

此時他想,反正你想跟誰講我也擋不住。隻要你不娶羅伊就行。眼下這個問題對我最重要!他爽快地帶著周子期去辦了退款。

然後,他就又找羅伊去了。他見了羅伊什麽都不說,隻是欣賞著羅伊的容貌嘿嘿地笑。羅伊感覺莫名其妙,就說:

“笑什麽?天上掉餡餅了?”

王廣林子說:

“對!正是天上掉下個大餡餅!而這個餡餅不是別的,是個美女!”

羅伊說:

“別在我跟前說胡話,趕緊該幹嘛幹嘛去!”

王廣林子神秘地湊近羅伊,說:

“於博彥這王八蛋把事情瞞得多緊啊,差點把你都糊弄了!你知不知道他是有婦之夫?他老婆就是周子期!這還是因為我賣給周子期一件元青花才把事情暴露出來!否則你不還是被蒙在鼓裏嗎?”

此時羅伊就笑了,她說:

“你啊,真是孤陋寡聞!他們兩口子早就離婚了你不知道?”

啊?是這樣?王廣林子的笑容僵在臉上,問:

“他們離婚你怎麽知道?”

羅伊滿臉自信,笑盈盈地說:

“我問起過博彥家裏的情況,他都如實告訴我了。”

王廣林子相當失落,他眼裏驀然間就有了淚水,說:

“羅伊,我祝你幸福。但我永遠不放棄希望!”

羅伊笑盈盈地目送王廣林子離去,她此刻心情非常好,就給於博彥打手機,她想告訴他,她今天沒有擅自主張買王廣林子的元青花,她很想把自己的感情向他傾吐一下。現在已經到了應該傾吐感情的時候了。但於博彥的手機卻打不進去。她反複打了好幾次都不行。她十分納罕,這種情況從來沒有過啊!

因為此時,於博彥正在接寧海倫的電話。寧海倫剛剛給於博彥打來電話,而且把話說得很長。她說:

“博彥,我真恨你,但我又恨不起來!我真愛你,卻又愛得苦惱!我這些日子帶著老媽到海南旅遊去了,本想散散心的,誰知,職業習慣使我無意中考察了海南的紅木市場。我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在藍海建一個紅木家具廠。因此,我沒和你商量,就訂購了一批海南黃花梨。你知道現在海南黃花梨多少錢一斤了嗎?一個叫馬勇的媒體朋友告訴我:被‘寒風’吹了一年多的紅木市場終於從一片蕭條中回過神來,開始逐步回暖。被藏家視為紅木收藏風向標的海南黃花梨已經從去年的900元一斤回升到現在的近4000元一斤。不少藏家認為紅木價格‘拐點’顯現,開始抄底入貨,現在為紅木而來海南的人絡繹不絕!一家紅木家具店的負責人反映,節後這裏的紅木家具的交易量明顯回升,該店有時一上午就能接到幾個訂單,上周最大的一筆訂單在150萬元左右,是一套越南黃花梨木做成的頂箱櫃和博古架。隨著家具市場人氣回升,紅木價格也開始回暖,一些行家趁機抄底入貨,紅木價格普遍回彈20%。為此,我走訪了好幾個家具市場,發現古典紅木家具市場迎來一股采購熱潮,銷售不斷攀升。一套用越南黃花梨做的四出頭官椅,去年底開價3萬元也無人問津,如今還價5萬多元,老板還不肯賣。一位顧客抱怨地說,去年底勇敢地出手就好了,老以為木頭價格還要跌。紅木家具市場的穩步回暖帶動了紅木原材料市場暢旺。目前廣東市場越南黃花梨大料報50萬至52萬元一噸;隨著印度原生林資源日漸減少,小葉紫檀老料已幾乎絕跡,印度小葉紫檀穩中有升,大料從36萬元一噸報升至43萬元一噸,小料也從28萬至30萬元一噸上調到35萬至36萬元一噸。博彥,你說,咱們是不是應該動手了?”

這還真是極有價值的信息,寧海倫的決策也很有見地!以於博彥的眼光,海南黃花梨價格回暖才是正常的,跌破一千塊錢是反常的,因而也是不能長久的。海南黃花梨的回暖意味著紅木家具的回暖。藍海市雖有兩家紅木家具廠,但他們幹得差強人意,效益不好,已經打算轉產了。而紅木家具也正是於博彥非常喜歡的項目。他立即對寧海倫說:

“我同意你的意見,你趕緊回來吧,咱們好好研究一下怎麽辦家具廠的問題。”

寧海倫“嗯嗯”了兩聲說:

“我回去的第一件事是跟你把婚結了,我已經實在熬不住了!博彥,你別笑話我!這是真的!而且,博彥,我還要告訴你,我不是處女。你是結過婚的人,是不是不會過於在乎這一點?”

於博彥心裏驀然間湧上一股熱浪,寧海倫不是處女還不是因為自己嗎?他想說,這事怨我,我怎麽會在乎呢?你趕緊回來吧,咱們立馬結婚。但此時此刻周子期和羅伊這兩個女子的影像在他眼前晃了起來,眼下她們都是他最親近的人,他一時間陷入沉默。娶誰?

寧海倫見他不回話,以為他對她不是處女心存芥蒂了,就說:

“博彥,是不是處女的事回去以後我會向你解釋,我也是萬般無奈,我很後悔,但我越是後悔,我越是應該嫁給你,否則,我就不想活了!你在聽我說話嗎?你怎麽不回話?”

於博彥長久地愣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而寧海倫見於博彥不回話,心裏來氣,便把電話撂了。寧海倫現在非常後悔與張先令染那一水。自己當時怎麽就一意孤行沒把張先令看那麽壞呢?於博彥不說話弄不好就是在乎她不是處女,如果真是那樣,自己不是要冤死了?但是,就憑於博彥那個固執勁兒,就算你用處女換回了九百萬,於博彥也不會說你好!寧海倫悔青了腸子,她不知道該怎麽對於博彥解釋!

這時,實驗中學的校長看到於博彥在藍海古玩圈聲譽鵲起,一躍而做了收藏家協會副會長,而且口碑非常好,便回心轉意,要把於博彥召回去。他知道曆史教研室老師鄭實與於博彥是好朋友,便委派鄭實去說服於博彥。

鄭實想了一下,感覺於博彥雖然現在開古玩店收入也不少,但終歸不如在學校做特級教師有個鐵飯碗來得輕鬆,而且,隨著公務員和事業單位的工資不斷上漲,做中學教師的優越性是顯而易見的,幹古玩店有今天沒明天,怎麽比得了呢?於是,他來到古玩店找於博彥。但於博彥沒在,是羅伊接待了他。羅伊給他沏了一杯普洱,請他在椅子上坐下,然後說:

“鄭老師,我聽博彥說過,他最困難的時候是你幫了他,我替他謝謝你啊!”

本來鄭實進門的時候沒怎麽認真看羅伊,感覺左不過一個精神病人,就算好了,也好不到哪去。可是一聽羅伊說話,感覺還真是好得很好了,真讓人刮目相看。於是,他就扭過臉看羅伊,一看還真感覺於博彥眼力不錯——這羅伊青春靚麗,正是豆蔻年華,怪不得於博彥舍不得撒手!便和羅伊攀談起來:

“羅伊啊,聽博彥說,你幹古玩店時間不長,長進可不小!”

“哪裏啊,全靠博彥手把手教我呢!過去我對古玩也知道一些,但畢竟沒有親自幹過經營,經營這種事是必須親手幹才有體會,隻是看著別人幹,隻是聽別人說,那都不行,一遇事肯定犯糊塗,我幹古玩店以後,下車伊始就不斷地打眼,不停地賠錢。現在想起來都不好意思!可是,博彥信賴我,放開手讓我幹,賠了錢全記在他的賬上!這件事我一想起來就感動,鄭老師,你見過博彥這麽好的人嗎?”

鄭實把手腕上的手表褪下來,遞給羅伊,說:

“這是於博彥送給我的播威表,我看還是還給你們店裏,你把它賣了吧!”

羅伊使勁推拒,堅決不收,說:

“鄭老師你客氣什麽呀,博彥送給你的東西你幹嘛不要?這塊表的本錢我們早就賺回來了。博彥和我商量要把這塊表送給你的時候,我就特別支持,因為他能有你這麽好的朋友是他的福氣,送你塊表也表達不完我們倆對你的好感。你幹嘛不要?快,趕緊戴上!”

兩個人就對這塊手表推來推去。鄭實此時就細品羅伊的每一句話,他感覺羅伊思維非常正常,一點精神分裂症的症狀也沒有。這個於博彥也真神了奇了,依靠他的道聽途說來的土辦法竟把羅伊的病這麽快就治好了,這件事真該在《藝品周報》上大書一筆啊!而且,他也驀然間感到,如果羅伊的病徹底好了,與於博彥還真是非常相配的,就憑羅伊的溫順,謙虛,和藹可親這一點,誰娶羅伊,那都是福氣!此時,他就覺得,他不應該再攔著於博彥和羅伊相好了。俗話說,“娶妻娶德”,一個德行好的女人是做妻子的最大的本錢,眼下羅伊恰恰就是這種女人!

這時,於博彥回來了,鄭實一見,立馬喜出望外,他拉著於博彥說:

“走走走,跟我去小酒館咱喝兩杯去,我有話對你說!”

於博彥硬是被鄭實拉到了小酒館。鄭實不是酒鬼,自然酒量不大,他隻要了兩個二兩一瓶的“牛欄山二鍋頭”,點了兩涼兩熱四個小菜,兩個人就對酌起來。鄭實說:

“博彥啊,我剛才和羅伊聊了一會,無意中發現,她的病已經完全好了,和正常人已經沒有區別,我真該祝賀你啊!”

於博彥呷了一口酒,說:

“是啊,風風雨雨的真不容易,我是真盼著羅伊早日好起來!”

鄭實說:

“你們結婚吧,衝一下喜對羅伊會更好。羅伊隻要沒病,各方麵條件都是沒挑的!而且,我看出來,羅伊對你感情很深,依戀很深。你如果不和她結婚,恐怕她經受不了這個打擊!”

於博彥說:

“老鄭啊,我和你說句沒出息的話,我和寧海倫都上過床了。現在寧海倫逼著我結婚,我能扔下寧海倫而和羅伊結婚嗎?”

鄭實頻頻點頭:

“我對你和寧海倫的關係非常理解,青春熱血,幹柴烈火,做一點過頭事很正常,而且現在誰都不把未婚同居當回事了。問題是,你如果離開羅伊,隻怕羅伊會舊病複發,而且會變本加厲,那時候,你看在眼裏,於心何忍?”

於博彥說:

“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你是老大哥,幫我想想?”

鄭實說:

“魯迅講,人首先活著,愛才有所附麗。先說說你的工作吧——校長讓你回去。”

於博彥說:

“我不能回去。不光是校長一個人,學校很多老師都對我有成見。校長可以一夜之間轉變觀念,老師們卻做不到。再說,校長隻是拿我當搞擴招的招牌,我不去。”

鄭實說:

“聽老哥一句勸,你一定得回去!在哪兒跌倒就在哪兒爬起來,怕那些老師幹什麽?他們全是不明真相的人,時間長了就什麽都清楚了,你怕他們幹什麽?再說,搞擴招怎麽了?沒有擴招你能有那麽多獎金嗎?誰跟錢有仇啊?”

於博彥固執地說:

“咱不談這個了。你還是幫我拿拿主意吧,我娶誰呢?現在的情況是箭在弦上,總要娶一個,晃**下去對誰都不好。”

鄭實攤開兩手,說:

“我真愛莫能助了。”

轉過天來,校長親自到店裏找於博彥來了。實驗中學的校長,級別是比一般中學的校長高半格的,是和市教委副主任同級的幹部。能夠屈尊到一個小古玩店來找於博彥,也真是不簡單。但於博彥不在。羅伊便給他打手機讓他回來。而他一聽是校長來了,忙說,不行,我分不開身,回不去!

校長很窩火。你再怎麽忙,抽出時間來我和見一麵總是可以的吧?真見了鬼了!

校長氣哼哼地走了。但轉過天來他又來了。結果,於博彥還是拒不見麵。如是三次。校長翻臉了,對著羅伊發火說:

“有這樣的嗎?劉備三顧茅廬,也不過隻是三次,人家諸葛亮不比你於博彥才學大,人家該出山還不是立馬就出山了?你於博彥是不是架子太大了?”

羅伊陪著笑臉說:

“校長,他真的抽不出身,您不要怪他!”

校長見羅伊態度還算不錯,多少心情還平衡一點。於是,他就跑了第四次。他來到古玩店以後讓羅伊給於博彥打手機,然後他拿過來說話,他說:

“博彥啊,我可是已經四顧茅廬了!現如今你比諸葛亮架子還大!你究竟什麽意思嘛!”

於博彥回話說:

“校長啊,俗話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在古玩經營和鑒賞這條路上已經邁開了大步,不可能再回頭了。我對您四顧茅廬非常感動,但感動扭轉不了我的決心。現在收藏界需要我的人越來越多,我願意為他們生活,為他們奉獻自己的聰明才智。在此我謝謝您了,我向您鞠躬了!”

沒過幾天,《藝品周報》登出一篇文章:“實驗中學拍賣汝窯出戟尊是完全聽信於博彥的結果,校方被蒙在鼓裏。”

想當初校長聽於博彥的話聽錯了嗎?如果說你聽錯了,那也是你缺乏見識的表現,怎麽能責怪下級於博彥呢?再說,事情已經過去了,再翻舊賬有什麽意思?不就是想把校方洗清,把屎盆子栽給於博彥嗎?而拍賣公司徐濤已經幫著於博彥把話都說清楚了,還能把事情再翻一個個嗎?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莫名其妙。

沒錯,有些人就是想把事情再翻回去。此時,那個企業家又拿來了好幾個專家的鑒定證書,一致證明那個汝窯出戟尊是贗品,而且,將一紙訴狀遞到了區法院。

拍賣公司徐濤也不是吃幹飯的,他果真憑借關係找來了北京、天津的好幾個資深專家,加上本市文物局的專家,組成了一個令人炫目的專家團,在拍賣公司的鑒定室進行了為期三天的鑒定和討論。然而,人多自然有人多的好處,但人多也有人多的弊端,那就是口徑紛紜,難以統一,三天過來,竟然沒有結果!徐濤給於博彥打手機,問:

“博彥啊,這是怎麽回事?是不是出戟尊真的有問題?”

於博彥說:

“因為汝窯出戟尊東西太少見了,人們多數都沒見過,專家也不例外。也許,企業家和你都沒把專家請對路。”

徐濤對此百思不得其解,假如於博彥說的是真的,尚可理解,否則,當古玩界把裁判權交到專家手裏,而專家也眾說紛紜的時候,讓古玩界指望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