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內有君子骨

李嬌雖然說是生了孩子,但也還是個未嫁女,現在又纏綿病榻,顧宴和她非親非故,按大鄴的規矩,該是不好直接進去的。

她覺得顧宴挺奇怪的。

在大理寺看見他與福正陰陽怪氣的爭執,加上坊間的傳聞,都將他當做了一個紈絝陰鷙的人,但真和他接觸一下,溫魚卻覺得這人挺古板的。

明明是自己賴在他屋子裏,他一言不發,卻在自己睡後另尋住處,這人性子怪異是真,而今天這個隱晦的後退,都仿佛把他這個人和種種傳聞割裂開了。

溫魚是現代人,當然不會覺得和顧宴睡一個屋子是個多不妥的事,而且因為工作性質,忙起來就要通宵,在解剖室邊煮顱骨邊吃泡麵都有過。

在她看來,生死之外,都是小事。

但她擁有原主的記憶,也知道並非每一個古人都這樣,登徒浪子屢見不鮮,顧宴身上有著這個時代特有的,君子式的古板。

溫魚踏進屋內,這屋子很小,一眼就能望到頭,牆邊是個用白底藍花裝飾的架子床,房間裏的藥味濃的能把人熏暈,床邊站著一個大嬸,正愁眉苦臉的端著藥,而順著大嬸的目光看去,**跪坐著的那人想必就是李嬌了。

李嬌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皮膚很白,她頭發蓬亂,她瘋瘋癲癲的,朝著東南角的方向跪著,兩手作揖,止不住的念叨著“不要。”

她就這麽重複了三四遍之後,又突然把右手舉過頭頂,開始重複的掄!

就好像是在把什麽東西,重重的砸在地上!

那喂藥的大嬸見溫魚進來,似乎也並不意外,歎氣道:“姑娘是李家小姐的朋友?她這樣已經好幾天了,認不得人。”

溫魚聽出點話頭,看來這段時間來看李嬌的人不少,這姑娘人緣好像很好。

她彎了彎眼睛,並不表明自己的身份,畢竟她十分清楚,在這個時代仵作是賤籍,她如果直接說了,大嬸說不定會更防備一些。

她順勢搬了把凳子坐下來,立馬開始和大嬸嘮起了嗑,“她這藥的藥味怎麽這麽大?之前看旁人吃的藥,似乎沒有這麽大的藥味哎。”

大嬸搖了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左右我隻是李老爺花銀子請來照顧李小姐的,把該喂的藥喂了便行了。”

溫魚注意到地上還有些洇濕的痕跡,大嬸端著黑乎乎的藥汁,那動作實在稱不上溫柔,基本就是硬往裏灌,李嬌本就瘋瘋癲癲,哪裏肯從,掙紮之中,一碗藥有一半都潑在了**和地上。

也許是有第三個人在場的緣故,大嬸麵子上有點掛不住,一摔碗就出去了,說是要請李老爺進來!

溫魚則端起剩下半碗藥放在鼻下聞了聞,但她畢竟不是學中醫的,除了麝香的味道她什麽也聞不出來。

但這時房間外腳步聲也漸漸接近了——

溫魚靈機一動,將藥全倒進了自己的衣袖內側!

李老爺聽說女兒又不肯喝藥,愁的頭發更白了,幾步踏進屋內,而這時顧宴才跟在李老爺身後進來。

李嬌全程都無知無覺,她目光呆滯地望著東南角,手先是在地上刨了刨,然後又做了一個模擬抱嬰兒的姿勢,將“嬰兒”放在懷裏搖了搖,隨後又突然兩手高舉過頭頂,重重往下一砸!

她這個動作……溫魚默默握緊了藥碗的邊沿。

李參已是泣不成聲,溫魚則上前問道:“她一直如此?”

李參回憶道:“就是從生下孩子那天起便如此了,並且還越來越嚴重了,到今天已經完全認不得人了。”

溫魚思前想後,還是沒把那嬰兒的事說出口,一來是這有些聳人聽聞,二來是也不一定李嬌死了的孩子就是被縫在劉小昭肚子裏的那個。

大嬸重新煎了藥送過來,和李老爺一起給李嬌喂藥,這個過程瞧的溫魚是心驚膽戰,大嬸負責鉗著手臂,李老爺負責喂藥,李嬌有幾分像砧板上的魚肉。

小小的一碗藥硬是喂了快一刻鍾,待喂完,李老爺已經是出了一身的汗。

喝完了藥的李嬌安分不少,呆呆的躺在**。

這時卻是一直沒怎麽說過話的顧宴忽然開了口,“這藥是何人所開?”

李參麵對顧宴時總是有幾分緊張,他道:“就是…郎中開的。”

哪知顧宴嗤笑一聲,當即便抽出晚間佩劍,溫魚隻見寒光一閃,冰冷的刀鋒抵著李參的脖頸,皮膚上立馬就溢出了一絲血色!

形勢突變,別說李參了,就是溫魚也嚇了一跳。

“紅花、當歸、川穹、丹參、麝香,皆是孕婦不可食用的藥材,按你的說法,你女兒生產完才七天,身體虧空,按這個補法,這是哪個赤腳郎中開的藥?”

李參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呐呐道:“我就是個平頭百姓,並不知道什麽藥材啊……”

顧宴嘲諷之意更重,“你若真心疼女兒,此事應該怒罵那郎中,關心你女兒服藥後有沒有什麽不良反應,而不是急著撇清關係。”

李參還未開口,那大嬸卻已經完全慌了神,直愣愣地往地上一跪,不住地磕起了頭,“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形勢頃刻間轉圜,這大嬸竟然也知道!

“姑娘,姑娘你替我說說話呀,我真的就是收了銀子幹活的,哪裏知道這些事情,李老爺和他女兒的事,我是一點也不知道啊!”

給溫魚都聽愣了。

這大嬸其實就是慌了神,她雖然不知道顧宴是誰,但看他拿劍時的利落和通身的氣派,便覺得這肯定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了,因此她第一反應就是先撇清了自己再說,沒想到反倒把自己拱手送到了顧宴麵前。

溫魚覺得按顧宴的方式來問,恐怕還沒問出什麽來人家就先被嚇得要死了,便放軟了語氣走到那大嬸麵前,“來來來這裏藥味太重了,咱們出去說。”

——當出現兩個嫌疑人時,一定要把兩人分開審問。

這是刑偵學中最基礎的東西。

大嬸本就嚇得六神無主,盡管顧宴壓根就沒怎麽樣。

但人本就會對看起來弱勢的一方心生好感,大嬸忙不迭的就跟溫魚出去了,溫魚走的時候還悄悄扯了扯顧宴的衣袖。

她自以為這個暗示已經算是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