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體的領袖
了解了群體的精神結構,也就明白什麽力量能對他們的頭腦產生影響。接下來要討論的是,這些力量如何發揮作用,是什麽人有效地把這些力量轉變成了實際的行為。
有群體的地方,就有領袖,不管組成群體的是人還是動物,也不管他們為什麽聚在一起,隻要他們組成了群體,就會弄出一個頭領來,並且本能地讓自己處在他的統治之下,這個頭領就是領袖。有的頭領隻不過是個小頭目或煽風點火的人,即使如此,他的作用也非常重要。
他的意誌幫助群體形成意見,再將意見匯成一致,可以說,他是核心,他是各色人等形成組織的第一要素。他為群眾組成派別鋪平了道路,假如沒有這個人,一群人就會如同失去了頭羊的羊群,變得六神無主、不知所措。他讓精神力量在群體中產生影響,然後把它有效地轉變成了實踐的力量,盡管這種力量可能意味著破壞、殺戮,甚至是毀滅。
現在,就讓我們展開新一輪的研究,看一看這個對群體至關重要的人究竟是如何產生,他又有著怎樣的特征及是如何發揮作用的。
領袖最初也不過是被領導者中的一員,混雜在芸芸眾生之間,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他本人也會被一些觀念迷惑,成為這些觀念的使徒。他對這些觀念十分癡迷,除此之外,其他事情都無足輕重了。對他來說,一切與他信念相反的意見,不是謬論就是迷信,他墮入了對信念的極端狂熱中。群體偏偏最喜歡接受極端的情緒,當他贏得了大多數人的擁戴時,也就順理成章地獲得了領袖的地位,正是熱愛偏激的群體造就了他們的領袖。
法國大革命中的雅各賓派政府首腦羅伯斯庇爾在學習了一些哲學知識後,被盧梭的哲學觀念迷得神魂顛倒。他一心要把祖國打造成一個純潔無瑕的烏托邦,狂熱的使命感使他容忍不了任何與現實的妥協和任何道德上的汙點。無論是誰,隻要阻礙了他的崇高目標,除了死亡沒有其他選擇,而他用的手段殘忍得連宗教法庭都自愧不如。
我們習慣把風光的領袖看成思想家。事實上,他更有可能是個實幹家。他們並沒有頭腦敏銳、深謀遠慮的天賦,他們也不可能有這些品質——這會讓人優柔寡斷、猶疑不決。倒是在那些神經有毛病的、好興奮的、半癲狂的人,以及快成為瘋子的人中間,尤其容易產生領袖。信仰令他們意誌極其堅定,感情極其狂熱——這無疑是最受大眾歡迎的。芸芸眾生總是服從意誌堅強的人,因為他們更知道如何迫使群體接受自己的看法。聚集成群的人會完全喪失自己的意誌,本能地轉向一個具備他們沒有的品質的人。
不管領袖們堅持的觀念或追求的目標多麽荒誕,隻要他們保持著堅定的信念,就能使任何理性思維對他們都不起作用。別人的輕蔑和保留態度隻會讓他們更加興奮。他們會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的利益和家庭,甚至自己的生命。他們身上的自我保護本能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他們孜孜追求的唯一回報,竟是以身殉職。聚集成群的人完全喪失了自我的意識,成為受本能支配的低能智障機體,於是毫不遲疑地臣服於領袖——他有著大眾沒有的誇張品質。
每一個民族都不缺乏領袖,但並非所有領袖都是狂熱的瘋子。
在各群體的領袖之中,有相當一部分並不是狂信者,他們也沒有被那種強烈信念激勵。這些領袖巧言令色,一味追求私利,善於用無恥的本能來取悅、說服眾人。我們可以把他們歸到野心家的隊伍中去。野心家可以利用他們的手腕在群體中產生巨大的影響,但這隻能奏效於一時。因為他們隻是受野心和私欲的驅使,他們無法做到無視理性。
凡是能夠打動群眾靈魂的人,無不有著狂熱的信仰。
1095年,教派信徒在眾多領袖的領導下向聖地進軍。在所有的宗教領導者之中,最顯赫的是一個叫“隱士彼得”的人。他又老又矮、膚色黝黑,不吃麵包也不吃肉,隻吃魚,並且赤腳行走,衣衫襤褸。這樣一個外表卑微的人,卻能用幾句話就激勵別人。幾年之前,他曾經試圖到耶路撒冷朝聖,但受到了土耳其人的虐待,在他回到歐洲之後,就成了收複聖地的頑固分子,心急如焚地想要報仇。
帶著德國農民焚燒教會法典的路德,在一次回家的路上遇到了猛烈的暴風雨,當時雷聲轟鳴,閃電撕破長空,而他則神奇地被雷電擊倒了。這讓他感到驚恐萬分,苦苦哀求神靈饒命,並起誓願意進入修道院來報答神的恩澤。從此,這個人把一生都獻給了同教會的鬥爭。
1496年,意大利信仰“上帝之城”的薩伏那羅拉多次煽動信徒鬧事。教皇試圖用一頂紅衣主教的紅帽子來平息薩伏那羅拉的暴亂,這個人卻傲慢地回答,他隻希望是一頂“用血染紅的”帽子。
第二年,這位宗教狂煽動佛羅倫薩的民眾革命,將美第奇家族顛覆,隨後在德拉西尼奧列廣場上燒毀了他厭惡的東西,包括但丁的著作,奧維德、薄伽丘、彼特拉克的詩歌,古希臘哲學家的書籍,西塞羅的曆史作品以及大量珍貴的繪畫作品、雕塑,即使是樂器也沒能幸免。在火焰騰騰之時,他帶領群眾高唱拉丁文聖歌,以表示對上帝的虔誠。
他們和法國大革命中的大人物一樣,都在自己先被各種信條搞得想入非非之後,再讓別人也想入非非。隻有這樣才能在自己信眾的靈魂裏喚起一股堅不可摧的力量,這就是信仰。
在人類所能支配的一切力量中,信仰的力量最為驚人。一個人有了信仰,他就強大了十倍。信仰,能讓一個人完全受夢想奴役,能讓一個仁慈的人變得冷酷無情。它能讓最吝嗇的守財奴傾家**產,也能讓溫良的民眾幹出殺人放火的殘暴勾當來。
無論信仰是宗教的、政治的,還是社會的。也無論這信仰的對象是一本書、一個人或是一種觀念,要想讓信仰建立並形成蠱惑人心的狂潮,就離不開人群中那位偉大領袖的作用。
曆史上的重大事件,一直是那些籍籍無名的信徒引發的,除了自己認可的信仰外,他們什麽也不知道。無論是傳遍全球的偉大宗教,還是從一個半球擴張到另一個半球的帝國,它們的成功,靠的不是學者或哲學家的幫助,更不是懷疑論者的幫助,而是信徒對信念的執著而狂熱的感情。
1618年5月23日,布拉格的騷亂群眾衝進了王宮,把幾個皇家官吏從王宮的窗口扔了出去。正是這次“擲出窗外事件”,引發了一場長達30年的戰爭,讓德國人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在上述事件中,我們關注的是那些為數甚少的偉大領袖人物,他們構成了一個連續體的頂峰。其上是些權勢顯赫的主子,下麵則是一些出力的人,在煙霧繚繞的小酒館裏,他們不停地向自己同誌的耳朵裏灌輸著隻言片語,慢慢地使其入迷。對於那些話的含義,他們自己也很少理解,但是根據他們的說法,隻要將其付諸行動,一定會將一切希望和夢想實現。
無論在哪個社會領域,也無論是身份高貴者或低賤者,隻要一脫離孤獨狀態,便會立刻處於某個領袖的影響之下。大多數人尤其是百姓中的大多數人,除了自己的行業之外,對任何問題都沒有清楚合理的想法。領袖的作用就是為他們引路。當然,定期出版物也能起到這些作用,雖然往往效果不佳,它最大的用處就是製造有利於群眾領袖的輿論,向他們提供現成的套話,使他們不必再為編造演說詞操心。
大眾的領袖握有非常專製的權威,這種專製性正是他們令大眾服從的條件。我們在近年來的罷工運動中發現,領袖的權威無須任何後盾,就能輕易使工人階級中最暴戾的人俯首帖耳。領袖規定工時和工資比例,發出罷工命令。至於罷工何時開始、何時結束,全憑他們號令。
由於我們政府的軟弱與妥協,使得自己越來越沒有力量。一些領袖和鼓動家正日益傾向於攫取政府的位置,用自己的權威和信條,逐步地取代國家的威信與法規。這些暴政帶來的結果是,群眾服從他們,要比服從政府溫順得多。如果因為某種變故,領袖從舞台上消失了,群眾就會回到當初群龍無首、不堪一擊的狀態。
在一次巴黎公共馬車雇員的罷工中,政府嚐試了各種辦法也沒能平息騷亂,但當兩個指揮罷工的領袖一被抓起來後,這場罷工便立刻結束了。領袖之所以會擁有如此的權威,是因為群體的奴性心態。在群體的靈魂中占上風的,並不是對自由的要求,而是人們骨子裏的奴性!不管誰自稱是他們的主子,他們都會本能地表示臣服。
這些首領和煽動家大致可分為兩類。
第一類領袖往往充滿活力。他們通常一身蠻勇,在突然決定的暴動、帶領群眾冒死犯難、讓新兵一夜之間變成英雄這些事情中,大顯風采。
內伊元帥就是這類人,連拿破侖都由衷地欽佩他。在1815年的滑鐵盧戰役中,他奉命指揮左翼對抗威靈頓公爵率領的英軍,當時他的手下隻有5萬名毫無經驗的新兵。這位元帥對新兵念念有詞,祈求士兵們奮勇作戰,奪得了最後的勝利。
在意大利的統一戰爭中,加裏波第也屬於這種人物。他雖一無所長,卻是個精力充沛的冒險家,他帶領一小撮由漁夫、水手、礦工、木匠組成的烏合之眾,就拿下了古老的那不勒斯王國,盡管其擁有著一支紀律嚴明、裝備精良的軍隊。
盡管這類領袖的活力是一種應予重視的力量,卻不能持久,很難延續到使他發揮作用的興奮事件之後。這些英雄回到日常生活中時,會暴露出最驚人的性格弱點。雖然他們能夠領導別人,卻不能在最簡單的環境下思考和支配自己的行為。
這樣的領袖,在某些條件下也受人領導並不斷地受到刺激,總是有某個人或觀念在指引著他們,有明確劃定的行動路線可供他們遵循,不然他們就不能發揮自己的作用。
和第一類領袖相比,第二類領袖的意誌力也更持久。盡管不那麽光彩奪目,但他們的影響力要大得多。在這些人當中,常常可以找到各種宗教和偉業的真正奠基人,比如聖保羅、哥倫布和雷賽布等。
第二類領袖所具備的持久意誌力,是極為罕見、極為強大的品質,它足以征服一切。強大而持久的意誌究竟能夠成就什麽,並不總是能夠得到足夠的重視。
關於強大而持久的意誌能夠造成什麽結果,來自法國的雷賽布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最新的例子。
1854年,雷賽布從埃及人手中取得了開鑿蘇伊士運河的權利。在10年的時間裏,他將這條運河鑿通,成為第一個把大陸分成兩半的人,他所成就的事業,在過去的3000年裏,即使是那些最偉大的統治者也沒能做到。而他後來敗在巴拿馬運河的開鑿上,但那是因為他年事已高,包括意誌在內的一切事情,都會在衰老麵前屈服。
雷賽布戰勝了一切阻力,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而他在遭遇反對、逆境和失敗時,都沒有灰心喪氣。
英國人打擊他,法國人與埃及人猶豫不決。在工程初期,法國領事館居然也帶頭反對他,有人試圖用拒絕供應飲水,使他的工人因口渴而逃跑。包括海軍部長和工程師在內,一切富有經驗、受過科學訓練並且有責任心的人,全都自然而然地變成了他的敵人。
這些人全都站在科學立場上,斷定災難就在眼前,預言它正在逼近,並且計算出它會在某日某時發生,甚至如同預測日食一樣言之鑿鑿。
一位真正的領袖,不是隻靠信仰與技巧就足夠的,這也正是人類曆史上野心家與宗教狂居多,偉大的領袖卻寥寥無幾的原因。
涉及所有這些偉大領袖生平的書,不會包含太多的人名,但這些名字會同文明史上最重大的事件永久地聯係在一起。他們或是聰明,或是心胸狹隘,這都無關緊要——世界是屬於他們的。他們具備的持久的意誌力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強大品質,它足以征服一切。沒有任何事情能阻擋住它,無論是自然、上帝,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