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群體的偏執、專橫和保守
群體隻有簡單而極端的感情,別人提出的任何意見、想法和信念,他們或者全盤接受,或者一律拒絕。不是把這些意見視為絕對真理,就是看成絕對謬論。要想控製群體,曆來隻能用暗示的辦法加以誘導,而不是用合理的信念來解釋,與宗教信仰有關的偏執與其對信徒頭腦實行的專製統治,早就為大家所熟知。這種偏執的情緒根深蒂固根本無法扭轉,改變一種偏執情緒的唯一辦法是用另外一種偏執極端的感情來取代。
群體認定的真理或謬誤都不容置疑,由於群體力量強大,它的理想和偏執就帶著專橫的特質。理性的個體一般會傾聽各種意見,調和矛盾,群體則不然。在公眾會議上,如果演說者略有微詞,立刻就會招致嚴厲的嗬斥和粗野的叫罵。在聽眾的噓聲和驅逐聲中,演說者很快就會敗下陣來。假如現場缺少當權者或執法者的約束,反駁者往往難逃一死。
長達兩個半世紀的歐洲獵巫風潮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數以萬計的人成為獵巫隊伍的犧牲品,那些站出來替人辯白的無辜者,也都慘遭毒手。
1704年,蘇格蘭地區一個患有癲癇病的流浪漢指控兩名女性對他實施巫術,一名女性在被抓進監獄後逃了出來,但在第二天又被捉住了。在回監獄途中,對巫師恨得咬牙切齒的人們得知後想淹死她。他們把這名女性捆上繩子,繩子的另一端拴在一艘漁船的桅杆上,把她投進水裏後拉上來,再投下去,如此反複。在這名女性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時候,人們又把她拖上海灘。一個暴徒回家把門板卸下來,壓在這個可憐女人的身上,再在上麵堆上大石頭,女人被活活壓死。沒有一個地方官出來幹涉,負責押送的士兵也玩忽職守、幸災樂禍,凡出來阻止暴行的人無不被恫嚇和毆打。
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民族性格,但很少有人真正理解民族性格的含義。盡管專橫和偏執是一切類型群體的共性,但其強度還是各有不同。在這方麵,支配著人們思想感情的民族因素再次發揮作用。民族決定群體的感性程度,感性的民族群體更衝動、易變和急躁,尤其是拉丁民族組成的群體,他們的專橫和偏執可以發展到無以複加的地步。下麵以英倫三島的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為典型,正是偏執和專橫這兩種態度徹底破壞了盎格魯-撒克遜人強烈的個體獨立感情。拉丁民族的群體隻關心他們所屬宗派的集體獨立性,他們對獨立有獨特的見解,認為真正獨立的人,是能讓那些與他們意見相左的人立刻強烈反對自己信念的人。在各拉丁民族中間,自宗教法庭時代以來,每個時期的雅各賓黨人,對自由的理解皆是如此,從未有另一種理解。
前文說過,群體的疊加隻是愚蠢的疊加。
1630年,米蘭發生了一場瘟疫。隨著瘟疫的蔓延,許多異想天開的荒唐故事被人們信以為真。有個名叫巴薩尼的人聲稱自己在某個黑夜站在一個大教堂門口,有一輛六匹白馬拉著的黑馬車停在他身邊,馬車後麵跟著許多身穿黑袍的仆人。馬車上走下來一個高大威武的陌生人,他邀請巴薩尼上車,把他帶到一個幾乎倒塌了一半的巨大宮殿前。巴薩尼看到許多骷髏互相笑罵,相互追逐跳躍,朝一塊荒地奔去。荒地中間的岩石下麵流淌著毒水,毒水流過田地,滲入了米蘭城所有的泉水當中。
陌生人許諾說,如果巴薩尼願意給米蘭所有的門上都抹上毒藥,就可以得到富可敵國的財富。此時巴薩尼終於明白這個人是魔鬼,他便向上帝禱告,瞬間電閃雷鳴,他發現自己又站在了教堂的走廊上。
這樣的瘋話得到了所有聽眾的信任,還有所謂的目擊者幫腔,發誓說他們也曾經見過那陌生人。
除了上麵我們提到的,群體常常對意識形態也會進行誇張的處理,讓某種意見以異常極端的形式表現出來,即使到了荒唐至極的地步也毫不在意。
專橫和偏執是群體最能確定的感情,他們很容易表現出偏執與專橫的情緒,隻要有人煽起這些情緒,他們隨時都會付諸實踐。群體總是對強權俯首帖耳,卻很少為仁慈心腸所動!在他們看來,仁慈心腸隻不過是軟弱可欺的代名詞。
在非洲的墾荒過程中,英國派來兩名工會活動者協助土著人。之後,當地的農業工人為了聲援碼頭工人舉行了罷工,還要求增加工資、改善夥食。他們焚燒營地的建築物,甚至自行武裝起來,設立路障來阻止歐洲人接近海岸。
蘇格蘭工人中有一個頗有聲望的人,他發現道路被罷工者切斷,就從車上一躍而下,大聲嗬斥這些土著人。土著人被突如其來的陌生人的暴怒嚇呆了,立即丟下武器落荒而逃。
從這裏我們可以看到,群體從來隻向嚴厲的暴君低頭。
1795年10月,拿破侖·波拿巴奉命鎮壓騷亂,他竟然將大炮的炮口對準了自己的同胞,河水般的血流流向早已挖好的壕溝。騎兵手持軍刀和手槍衝向了幸存者,之前大聲怒罵的眾人,頓時停止了呼叫。
幾年之後,拿破侖嚐試著與議員們進行溝通,遭到了議員們的激烈反對。他的弟弟呂西安調集了一隊擲彈兵衝進議院,將那些議員逮捕起來,剩下的議員們一致同意選舉拿破侖為法蘭西第一執政人。
群體喜歡的英雄,像愷撒一樣冷酷殘忍。他的權杖吸引著他們,他的權力威懾著他們,他的利劍讓他們心懷敬畏,他們甚至總是為這種人塑起最壯觀的雕像。而當這樣的專製者失去了權力時,群體又會在轉眼之間麵目大變。他們並非有所醒悟,因為群體隻會幹兩件事——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群體喜歡踐踏被他們剝奪了權力的專製者,也隨時會欺壓軟弱者,但對強權卻低聲下氣!
如果強權時斷時續,而群體又總是被極端情緒所左右,他們便會表現得反複無常,時而無法無天,時而又卑躬屈膝。
如果以為群體在革命中本能地處於主導地位,那就大錯特錯了。群體常常爆發超乎尋常的暴力和破壞力,但這種爆發是十分短暫的。他們極端情緒化的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群體強烈地受著無意識因素的支配,因此很容易屈從於世俗的等級製,難免會十分保守。群體步入這種無頭蒼蠅一樣的狀態之後,很快就會陷入迷失。隻要對他們撒手不管,他們很快就會厭倦混亂,本能地變成奴才。
拿破侖·波拿巴上台之後壓製了一切自由,讓每個人都對他的鐵腕有切膚之痛,那些擁戴他、崇拜他的,正是那些原本最激進、最桀驁不馴的雅各賓派革命黨人。
如果不深入考慮群體的保守本能,我們就難以理解曆史,尤其是民眾的革命。群體最終會回歸保守,群體可能渴望著改朝換代以換取卑微的需求,為了達到目的,他們常常發動暴力革命,卻又沿用舊製度,從中國的王朝更迭便可看出端倪。這些舊製度反映出了民族對等級製的需要,因此專製者輕易便能擁有整個民族的順從。
群體的變革,隻針對很表象的事情。他們如原始人一樣,有著堅不可摧的保守本能,他們對一切傳統的迷戀與崇敬是絕對的。群體對傳統事物、傳統製度,有著迷戀式的崇拜,假如在發明蒸汽機和鐵路的時代,民主派能夠掌握今天這樣的權力,那麽這些發明便不可能實現,至少要付出血的代價,通過不斷殺戮和革命來完成。
這一點在法國大革命中表現得尤為突出,科學被看成貴族政治,發現了氧氣的天才化學家拉瓦錫也因此被送上了斷頭台,永久地喪失了呼吸氧氣的權利。雅各賓派的血腥統治被終結後,反羅伯斯庇爾的熱月黨人意味深長地做出了這樣的評價:“雅各賓派認為知識是自由的敵人,而科學則是貴族政治,如果他們的統治足夠長而且放開膽子去幹的話,他們就會燒毀圖書館,殺掉所有學者,把世界投入黑暗之中!”
對於文明的進步而言,最值得慶幸的一點就是,隻是在偉大的科學發明和工業出現之後,群體才開始掌握了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