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

他回到京城,銷了這不長不短的病假。仍然是刑部主事。但機會似乎來了,他被巡按山東的監察禦使陸偁聘去主持山東的選拔舉人的鄉試。他沒有去提牢廳當班的煩惱和牢騷了,以區區一刑部主事的身份到夫子之鄉來典試儒學生徒,他自然感到這是“平生之大幸”。欣慰之情產生兩個後果:一是暫時擺脫了逃禪學仙的心境,二是從官場中找到了可以一試身手的興奮點。他此刻自我實現的意欲、躍馬騰飛的衝動溢於言表。一直想當聖人卻總也當不了聖人的人來到聖人的故鄉,想的當然是要做出讓聖人複出也心肯的事情。

孔門高弟,大多出於齊魯宋衛,人傑與地靈互生共長。王陽明要在這片“靈秀奇特”的聖賢故鄉實踐學做聖人的夙誌,也算來朝聖的一點兒“貢獻”。他自然還是隻有手中的這支筆,但隻要擁有權力,這支筆便成了趕一大群羊的鞭子。他前日還是一隻羊,今日成了牧羊人。從由他來做序錄的工作看,他是幹活兒的而非掛帥的。

像任何知識分子一樣,他隻是統治階級中的被統治者,占在一個“中間物”的位置上。這規定了他的兩刃劍的角色:他身為官僚身,心是士子心。對於應考的生員,他是“牧羊人”,但對於那個龐大的官僚係統來說,他又是隻羊。

現在從他出的題以及作的“陳文”(“標準答案”)來看,他當時心中期待的首要讀者,並不是那些應試的生員而是當朝大佬們。他要再上一道《陳言邊務疏》,向世人一展自己的宰相之才,但又不是耍小聰明,而是一本儒學之正經。他要炸開自己也身處其中的官場這個活棺材,他把這些年“觀政”發現的諸多積弊、倒錯扭曲的現象,以或明或隱的方式向全國的讀書人“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