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心無賴

陽明從八歲即好神仙,結婚前後曾沉溺養生。他最終沒走上隱以求仙之路,不是他不投入、不當真,而是他的英雄夢、聖人夢難以平伏;神仙之道的理論強度和現實效驗無法使他心悅誠服。他的學生胡鬆說得好:“夫道一而已,通則皆通,塞則皆塞。”陽明在談養生喜仙道時正好“塞”著,不然,中國隻會多一個名道,而少了一個影響曆史的大儒。

他三十七歲在龍場時寫的《答人問神仙》的信中明晰地表述了這個好而未通的曆程:“仆誠八歲而即好其說,而今已餘三十年矣,齒漸搖動,發已有一二莖變化成白,目光僅盈尺,聲聞函丈之外,又常經月不出,藥量驟進,此殆其效也。”他此時固然已歸心儒學,是在現身說法,證明神仙之道不足憑。

可見,他從八歲開始形成的精神傾向,一直延續了三十年,盡管時斷時續,也算癡心不改了。這中間曾悟過“二氏之非”,但到龍場後,又覺得“大抵二氏之學,其妙與聖人隻有毫厘之間”。這種對“二氏之學”的評價差不多是來自儒家隊伍中的最高考語了。這是他已龍場大悟之後的判斷,自然是做準的。再說講良知的人沒必要做此欺心語。

他因曾潛心出入二氏才見得真切,他又是個極善“化敵為友”的轉化大師,從而能夠萬物皆備於我。他的學生都說他的聖雄全才來自其“學問全功”。如胡鬆說:“先生之才之全,蓋出於其學如此。”他的“學”是“通”學,他把儒釋道變成了統一的精神哲學——心學,他的確從二氏之中汲取了不少營養。能夠百川歸海融會貫通的人,才能成就聖雄全功。

當然,對於成功了的,後世隻會覺得他每一步都在走向那個輝煌的頂峰。

現在,二十七歲的王陽明可沒有融會貫通的愜意與從容。他很痛苦,四處出擊處處碰壁,找不到步入“第一等事”的門徑。辭章之學是虛文,兵學雖是有用之學卻無用武之地,他也並不去考什麽武進士,去也考不上。再攻朱子之學,卻落了個“益委聖賢有分”。到目前為止,他除了落了一身病,什麽也沒幹成。他看不起的“隻管一世”的狀元,也在排斥他。他也許是用道教養生術來舔傷口吧。對環境的不斷吸收是人具體的命運。他想要的東西不是太多了,而是太高了。失望成就了他的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