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與吾心

格竹子失敗“自委聖賢有分”,隻是一時的沮喪話。好了傷疤忘了疼,他二十七歲中進士之前,又轉到朱熹這座大山前。《年譜》載:

一日讀(朱)晦翁上宋光宗疏,有曰:“居敬持誌,為讀書之本,循序致精,為讀書之法。”乃悔前日探討雖博,而未嚐循序以致精,宜無所得。又循其序,思得漸漬洽浹,然物理吾心終判而為二也。沉鬱既久,舊疾複作,益委聖賢有分。

與當年那個“自委聖賢有分”更進了一步:“益”者,更加也。第一次格竹子是打坐凝視耗氣血傷神而病,那次沒有好好讀朱子,沒有按照朱子的方法來格物。這次是“沉鬱既久,舊疾複作”。其實也沒有好好地讀朱子,他那“不羈”之性格是不肯信服任何現成體係的,他不是個接受型的學人。他的主要心意是自創新說。朱的那番話,過去未必沒讀過,隻是必須經了一番“沉鬱”後才“認了”。他的沉鬱主要是“較勁”,益委聖賢有分是承認自己還拿不出根本性的東西來,不能像彗星一樣升上天空。不過,發現了朱子“物理吾心終判為二”這個死穴,這也就臨界到了心學的“發竅”處。遺憾的是,他此時功夫不夠,像上山探寶人就差一步未到寶地,又空手而返。但是,隻要還掐著理學不能將物理與吾心合二為一這個線頭,王陽明就有可能“突破”。隻是還要等,等到天時地利人和,等到百川匯合從一個口兒入海時,才能說出那“一句話”。

現在的陽明還得再度流浪。

如果他此時讀了周濂溪、程明道的書,他也許就不會“舊疾複作”了。他也沒有讀到陸九淵的書,如果讀了,會被陸之簡易直截鼓舞起來的。事實上,他沒有過早地投入心學這條現成的隧道是好事,過早地被陸九淵束縛與被朱熹束縛差不了多少。

梵高得知高更他們就在不遠的地方後,曾怒責他弟弟為什麽不告訴他?他弟弟說,太早地認同他們你就會失去你的風格。

陽明繞樹三匝,無枝可依。現成的“枝”夥矣,隻是安頓不了“我”這顆隻取一瓢飲的“心”。奈何?越是壯懷激烈的人偏須尋尋覓覓。大道難求,難於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