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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被跟蹤了。”

“什麽時候?”

“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安德蒙的聲音很冷靜,“艾倫,趴在後座上,不要抬頭。”

我不知道當時安德蒙到底在為政府做什麽工作,以至於會引來暗殺。

我們的車在深夜的街巷中瘋狂地橫衝直撞,時不時能聽到子彈擊中汽車玻璃的破碎聲。安德蒙不能停車,因為一旦停下來,麵臨的隻有死亡。這是西區,我以前失業時經常在這裏晃悠,但是安德蒙很少經過這裏。我不知道他打算在漆黑的夜裏把車開到哪裏去,車猛然停了下來。

那是一棟廢棄倉庫一樣的建築,旁邊終於亮著一盞橘黃色路燈。他敏捷地下車,非常嫻熟地取出鑰匙開門,示意我進去:“我們在這裏等待救援。”

房間裏散發著陳舊的灰塵氣息,一樓什麽都沒有,順著樓梯走向二樓,隻有極其微薄的星光從頭頂天窗滲透進來。安德蒙拉亮電燈,燈光照亮一張掉了漆的木桌子、一張鋼絲床和一堆重疊在一起的廢舊大木箱。昏暗中我摸索過去時,撞倒了其中一隻箱子,雜物都倒了出來,全是舊襯衫、書和過期報紙。木桌上有攤開的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散亂的演算草稿紙,鋼筆和一架老式電話機。

這張書桌是對著一扇緊閉的鐵窗戶的,於是我走過去,想檢查窗戶關得是否嚴實。

“別過去,艾倫,”安德蒙叫住我,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奇怪,“窗戶是畫上去的。”

我突然發現,整棟樓都沒有窗戶。

安德蒙拿起電話聽筒撥了個號,不知道向誰簡明地說了我們的處境:“情況非常緊急,不要驚動警察,我需要情報局派特工來。”

我搬動箱子,抵住木門。

安德蒙一直在沉默地接聽電話。

街道上傳來刺耳的刹車聲,陸續有車停在倉庫的門外,開始有人用東西砸門。

跟蹤我們的不是一輛車,不是一個人。

安德蒙放下電話走過來,搭住我的肩:“沒事,艾倫。救援很快就會到。”

我覺得安德蒙的情緒有些失控,因為進入倉庫的瞬間,他的臉非常白,我第一次感覺到他的聲音在顫抖。我想安德蒙是在害怕,漫長的等待中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他,於是盡量讓自己聽起來語氣輕快一點:“安德蒙,這裏放著誰的東西?”

“一位朋友的。”安德蒙說。

砸門聲越來越響。

我走過去,拿起桌上的演算草稿紙看,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安德蒙你看,你朋友這裏算錯了。我認為整個數學模型建得有偏差。”

安德蒙一直看著我,沒有說話。

“跟我談談你的朋友吧?”我說。

“他破譯了‘迷’。”安德蒙想了想,“這是他留下的東西,我存放在了這裏。”

我聽到了樓下門鎖破裂的聲音。

“你朋友有記筆記的習慣嗎?”

演算紙似乎曾經被夾在一個筆記本裏,有墨水透過筆記本劣質紙張印在演算紙上,我讀了出來:“我隻想告訴看到這本筆記的人……他懷念學校湛藍的天空……”

大部分的字跡模糊不清了。

“艾倫,把演算紙放下。”安德蒙說,他望著我,原地一動不動,把這句話重複了一遍,“把它放下。”

“他的筆記本現在在哪裏?”我問。

“我一直沒找到。”

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這張掉了漆的長條桌,這些散亂的紙張和畫在牆壁上的鐵窗戶,非常熟悉。就好像本能地、非常自然地知道某件事情,我拉開抽屜,把手伸進抽屜上層,桌麵的背麵,那裏有一塊鬆動的、被膠帶封起來的木板。

就好像有人曾經小心翼翼地拿削筆刀刻過這張桌子,在桌麵下掏出一小塊空心的空間,放進了什麽東西,再用大小相同的木板蓋回去,用膠帶封死。

我撕掉膠帶,把裏麵的東西拿出來,衝他眨了眨眼:“安德蒙,你要找的是不是它?你看,跟著我會有好運氣,奇跡已經發生一次了,還會發生第二次。我們會等到救援,會活著出去的。”

如果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安德蒙深碧色眼眸裏所呈現的東西,我想那應該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