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又見埃德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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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諾德最終沒有把他的懷表給我。

我問他為什麽,心理醫生靠著一號辦公室外牆無所事事:“哦,我忘帶了。”

自從我回普林頓莊園,我們見麵的時間就減少了。他回來匯報工作時還是會順路來我這裏,倚著辦公桌聊天,發表對戰爭的看法,但是次數不再那麽頻繁。

有一次我去辦事,靠在街頭灰色的電線杆上等電車,正巧撞見風流醫生開著軍用吉普帶小女朋友兜風。他看見我招手有點尷尬,不情不願地把車停下來,探出頭。

“搭順風車?”

“去都寧街9號。”

阿諾德有點擔憂:“政府部門那邊?艾倫,你別參與得太深了。”

“沒事。”

我坐在後座,他的性感女朋友在副駕駛,十八九歲的姑娘,小鳥依人,衣服上的香水味熏得人打噴嚏。

我跟他打手勢——眼光不錯。

阿諾德通過反光鏡瞥到了,顯得有點不自在:“啊,我和珍是第一次約會,正好碰見你。”

他的小女朋友回頭看我:“嘿,帥哥。你叫什麽名字?”

“艾倫。”我保持風度翩翩的紳士形象,“艾倫·卡斯特。能為你效勞嗎,小姐?”

小女朋友回頭:“你朋友挺無趣的。他平時都這樣嗎?”

阿諾德哈哈大笑:“他是數學家。C校數學係畢業的。”

他問我:“你呢?最近怎麽樣?”

我聳肩:“挺好,就那樣,挺忙的。”

阿諾德沒有再追問下去。穿過廣場就是政府部門的大理石走廊,吉普轉進左邊的小街,街角的灰色牆磚上掛著黃銅牌子。阿諾德把車停在一棟白色建築外麵,讓姑娘在車內等著。

我眯起眼睛抬頭辨認:

戰時辦公室。都寧街9號。

“艾倫,”他叫住我,猶豫了片刻,“如果你是要去見C,謹慎一點。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就告訴我。”

我很詫異。

“你知道C?”

“我不知道,我外公知道。他是情報局真正的負責人,加西亞先生負責軍情所,林德曼負責軍要所,他掌握著整個情報局。”

“C長什麽樣?”

“我不知道,很少有人真正見過他。你見麵就知道了。”

他往吉普走去,夕陽把街道和他的影子都拉得很長。

我叫住他,指指吉普:“阿諾德,那是第幾個女人?”

“近期第三個。”他想了想說。

“你該找個人定下來了。”

風流醫生揮揮手:“哦不,我還想再玩幾年。”

就像我告訴阿諾德一樣,我最近的確挺忙的,我甚至沒有時間見安德蒙。至於安德蒙,安妮說加西亞先生一半的時間都不在普林頓莊園。他具體在哪裏我無從知道。

接到文件後,我回到一號辦公室,腿上打著石膏,拄著拐杖,正式開始解密機的設計工作。

我一直在思考C的批文:

請轉軍情所政府密碼學院,艾倫·卡斯特。(C)

這意味著C繞過安德蒙直接聯係我,提名由我設計“迷”的解密機。

對此安德蒙沒有給我任何解釋,他隻是在我回去後的第二天簽署了一份文件,說明由我全權領導一號辦公室。

文件是女助理安妮交給我的,安德蒙的花字體簽名就在最後一頁末尾。

“艾倫,加西亞先生真信任你。”安妮揚了揚波浪形鬈發,“不然他不會把這麽重要的位置給你。”

她看著我:“我聽到H國投降的消息了。艾倫,我們能勝利,是嗎?”

我說:“我們會勝利的。”

“聽說敵人在焚燒‘劣等民族’和外國特工。”

“加西亞先生不會派你去占領區執行任務的。你走了誰幫他處理事情?”我盡量安慰她,“你在國內很安全。別怕,會沒事的。”

我發現安妮竟然在微微發抖。

她點了點頭:“我會沒事的。”

安妮用力抓住我的手臂:“六月底,你一定要把解密機做出來。”

在這之後很長時間,我再也沒有見到安妮。

後來人們告訴我,H國投降後我們的情報網絡受到了沉重打擊,有四個負責重要諜報的同事被逮捕,送往G國集中營。安德蒙提出救援計劃,安妮主動要求前往占領區賄賂集中營的軍官。

她走的前一天為安德蒙送了最後一份文件,在走廊裏攔下我,說:

“艾倫,六月底,你一定要把解密機做出來。”

自此,我正式成為一號辦公室的負責人。

5月31日,我終於拆去了腿上該死的石膏的那天,被告知要見C本人。

其間我隻見到安德蒙幾次。

他換了一輛車,依然是黑色的。我幾次看見彼得拉開車門,他從後座下來,身邊跟著不認識的人。

正是午餐時間,我去餐廳,在走廊上和安德蒙擦肩而過。

他叫住我:“艾倫。”

安德蒙穿得很正式,淺灰色西服配深色領帶,像是剛從重要場合回來。這是琳娜事件後我第一次見到他。

他站在一幅靜物油畫的複製品前麵,畫裏落在早餐蜂蜜麵包上的陽光似乎穿透畫布,流瀉到了他淺金色頭發上。他更消瘦了,腰挺得很直,抿著嘴唇,眼眶因為過度勞累而凹陷下去,目光卻顯得炯炯有神。他一向很要強,從來不向我露出脆弱的一麵,所以這一次我見到的又是那個軍情所負責人、強硬派領導人物安德蒙·加西亞。

他示意隨行的人先走。

“C想見你,艾倫。明天下午六點,戰時辦公室。”

我點了點頭。

“你不該同意安妮去占領區。她可能會死在那裏。”

“她會活著回來。安妮是我最優秀的部下之一,她的祖國需要她。”

我沉默地站著,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們落在後麵,走廊上空曠無人。安德蒙望著我,過了很久他才說:“艾倫,幸好你沒事。”

我問他:“如果琳娜是清白的,你會遵守婚約和她結婚嗎?”

安德蒙突然有些僵硬,我抬頭,看見他低頭看我,纖細的睫毛垂下來。

他似乎有些難過:“我會的。你知道我早晚要娶一位名門小姐。”

第二天我就搭阿諾德的車去了都寧街,接受C本人的親自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