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你瘋了。”我說。

安德蒙讚許地點點頭:“你說得對,艾倫。”

安德蒙俯身看我。長餐桌盡頭是高高的圓頂窗戶,他俯身時身體被光線暈成金色。撲麵而來的陽光很刺眼,我隻好把眼睛閉上。

我仰慕了那麽多年的安德蒙,從學生時代就追逐著的安德蒙,他的手用力按在我胸膛上。我能聽見自己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他柔和地問我:“你和阿諾德混得開心嗎?”

“他給我的信任比你給我的更多。”我說。

安德蒙冷笑了一聲:“我求過你繼續我們的友誼。”

“我從來沒有答應過。”

“艾倫,你以為阿諾德多麽清白?他就是情報局的處理者,他的前任就是處理你父親和母親的人。他很有可能就是將來處理你的人。”他的聲音縈繞在我耳畔,“艾倫,不是我想娶琳娜,我必須娶她。我把自己賣給了塞爾曼將軍,換取自由。我想你不知道,我這麽做是為了誰。”

他用槍管抵著我的下巴:“現在我重新求你一次,明天就離開普林頓莊園。”

我和安德蒙的關係早就完蛋了。他在學校,答應跟我試試做朋友的時候,就知道今天的結局。他知道,卻還要繼續這樣的友誼。這本質上是一場毫無邏輯的瘋狂,隻會讓人痛苦。他繼續孤身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從我的生命中走出去,不再回頭。他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我的心情,為什麽會覺得我會對他的話乖乖照做?

我沒有開口,他又喑啞地重複了一遍:“答應我,艾倫。”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聽見自己說:“不。”

安德蒙深碧色的眼睛彎起來,垂下睫毛。

“很好,艾倫。”

那是一個傍晚,夜幕隨後降臨。鮮紅色的霞光把二樓私人餐廳的橡木餐桌染成血紅色,又漸漸褪去。

安德蒙示意我跟他下樓。

“艾倫,我想給你看一樣東西。”

一樓有一個小小的影映室。

所有的人都下班了,走廊的燈都滅著,他推開影映室的門。

小房間裏有三排空****的座位,正麵的牆上是白色銀幕。

安德蒙讓我坐在最後一排,走到前麵打開放映機。

白色的銀幕突然充滿光和影,是G國街頭,熙熙攘攘的人群。

陌生的語言頓時充斥了整個房間。

安德蒙按了暫停,鏡頭定格在一處政府機構外麵的電話亭。

他放大了畫麵,那是一個木質電話亭,旁邊有三三兩兩的行人。

透過電話亭的玻璃窗,我看見了打電話的女人。

錄像有些舊,畫麵質量不好。這是一位中年女人,出乎意料的是歲月幾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過多痕跡。她的麵容依然溫柔美麗。鏡頭拉近,我依稀能看見她有著灰藍色的眼睛和栗色卷曲的長發。正是夏天,她穿著套裝短裙,夾著公文包,在焦急地等電話打進來。等了一會兒後她似乎放棄了,開始拿起聽筒往外打電話。

畫麵突然劇烈晃動起來,一聲尖厲的槍響劃破空氣。

鏡頭被血液染紅了,晃了晃,轉向沒有雲朵的天空。

安德蒙從背後握住我的肩膀:“這是兩年前我們特工拍攝回來的畫麵。他被槍殺了,但是我們成功地回收了這些影像。”

細碎的星光從窗外透進來,落在我旁邊空****的座位上。

我捂住臉,痛苦地說:“不,這隻是長得很像。這是巧合。我母親已經死了。”

“艾倫,我不會認錯,你也不會認錯。這是卡斯特夫人。她還活著,在為G國工作。”

我聽見安德蒙在我身後歎了一口氣:“這就是我為什麽不要你進軍情所。”

我的母親還活著,她沒有死於十五年前的那場大火。她當年背叛了組織,和敵人保持接觸。

我不知道該欣喜還是痛苦。

我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不是她,這不是她,不是她,她熱愛她的祖國。

“我查過當年的處理記錄。卡斯特先生和夫人所在的公寓被大火燒到崩塌,我們的人判定他們死了,但是沒有見到屍體。”黑暗中安德蒙的聲音異常清楚,“C不可能真正信任你,我想把你從這一切中推出去,可是你竟然自己回來了。”

他的聲音殘酷而柔和:“為了你我把這份情報壓了近三年,‘迷’破譯後的其他情報涉及這件事。因為壓製它,我接受了三個月的審查,差點因此失去上麵的信任。”

他握住我肩膀的力氣很大,我很難受。

“這三個月是地獄一樣的日子,但我不需要你的道謝。現在選擇權在你手上。如果你仍然堅持留下,那麽從明天起你調往一號辦公室。”

在我們最初來往時安德蒙就知道了這份情報。所以他告訴我他不信任我,想要把我推出去。

他的確不能信任我。

是我堅持追逐著他的腳步,才一次又一次地走進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