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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爾對“迷”的熱衷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一號辦公室的資料即使在普林頓莊園內部也處於保密狀態,他在沒有圖紙的情況下試製了一台發報機。我拆開看,發現裏麵的接線方式竟然和林頓給我的圖紙幾乎一模一樣。他曾很認真地告訴我:“艾倫,我想見一眼‘迷’的製造者,不論付出多大代價。隻有真正的天才才能想出這種加密方式,我很想見他一麵,隻要見一麵!”

我提醒他:“‘迷’的製造者是G國人。如果戰爭結束後他還活著,你可以去見見他。”

他很驚訝:“艾倫,你是破譯者,你難道不想知道幕後操控它的人是誰嗎?”

和安德蒙一起麵對“迷”的無數個夜晚,我也思考過這個密碼係統的開發者是誰。我們就像在黑暗中捉迷藏的人,我要找到密鑰,開發者要把密鑰藏起來。我和他的思想在這台小小的加密機中無數次碰撞,我開始逐漸熟悉他的思考方式。

我知道在遙遠的土地上,有一個比我們更加睿智的頭腦,在操縱著戰爭中的情報傳遞係統。可是我無法想象他的臉。他是否像安德蒙一樣冷靜優雅,還是長著一張普通人的臉,混跡在異國街頭茫茫人海之中。

我給安德蒙遞交了一份職位調動申請書。

金發的女人開始經常出入普林頓莊園。

她總是在上午的時候坐一輛深綠色軍用吉普車來,警衛放行。我去紅樓送申請書時,安德蒙的辦公室門虛掩著,正好看見他分開腿仰靠在椅子上。女人站在他身前,低頭吻他。安德蒙看見我站在外麵,淡漠地瞟了我一眼,做了個手勢示意我把文件放在辦公桌上。

那種冷淡的眼神讓我想起那年冬天那個大雨的夜晚。

他在酒吧裏把我找出來,打翻所有正在鬥毆的人,然後給了我肚子一拳。

他對被我救下來的女招待說:“他不值得。”

那時他的眼神也是這麽冷淡。

阿諾德顯得很無所謂。拉斐爾不在,他坐在我辦公桌上拿眼鏡布擦鏡片,眯起眼睛,和我說:“安德蒙要結婚了。”

我聽見自己重複:“是啊,他要結婚了。”

“未婚妻是塞爾曼將軍的女兒琳娜。”阿諾德補充說。

“塞爾曼將軍的……女兒……?”

他笑起來:“小艾倫,所以說你還太不成熟。情報總局的隔離審查,三個月,安德蒙可以無聲無息地死在裏麵。你說,不付出點代價,他是怎麽毫發無損地回來的?”

我呆住:“他怎麽回來的?”

阿諾德愉快地搖搖頭:“他把自己賣了。他讓塞爾曼將軍唯一的女兒愛上了自己。他和那個女人或許已經發生了關係。加西亞先生將來就是塞爾曼將軍的女婿——你猜,將軍救不救他?我聽說琳娜像一隻野貓,安德蒙竟然把她馴服了。”

我不知道我們一共有多少位將軍,各自在權力鬥爭體係中扮演什麽角色。阿諾德是布萊德雷老將軍的外孫,塞爾曼將軍似乎是另一位當權人物。安德蒙娶他的女兒,意味著在權力鬥爭中站在他這一個陣營。安德蒙用聯姻換來了一把保護傘。

“這步棋下得非常高明。”阿諾德拍手稱讚,“我都差點以為他不行了——結果他把自己當作棋子走了出去。”

我問他:“你的外公不也是將軍嗎?為什麽你現在還在為安德蒙辦事?”

他無所謂地撇嘴:“艾倫,你怎麽不反過來看?這不是說明我能力不夠混得差,而是因為加西亞先生在情報局的地位很高……軍情所現任負責人,你覺得呢?”他想了想似乎覺得哪裏不對,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是在讚揚他,你忘掉吧。”

說完,阿諾德忽然向我身後點了點頭,我看見安德蒙帶著琳娜從門外走過。

安德蒙還是穿著軍裝。他穿軍裝的樣子挺拔俊秀,兩腿修長。琳娜把金色長發都盤了起來,露出白皙的脖子。她挽著安德蒙的手,幾乎偎依在他身上,淡藍色的眼睛像波斯貓一般滿足地眯起。琳娜沒有注意到我們,安德蒙卻向我這邊看過來,說:“艾倫,七號辦公室本月分析報告不合格。”

我對阿諾德抱怨:“這是公報私仇。”

他剛喝了我泡的咖啡,笑得嗆咳了:“要我幫你去跟他談一談嗎?”

我當然不能讓他去找安德蒙談。阿諾德的確有背景,可是安德蒙是他的上司。

安德蒙和琳娜要訂婚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普林頓莊園。我開始在很多地方看見琳娜。她穿著高跟鞋到處走,與普林頓莊園的科學家自由談話。有時候安德蒙陪著她,有時候她自己走。

拉斐爾坐在窗台上喝咖啡,端著馬克杯評價:“加西亞先生送琳娜小姐回家,真幸福。我第一次看到溫柔的加西亞先生,太可怕了。”

我去了紅樓,安妮說安德蒙在二樓餐廳休息。我順著旋轉的樓梯上去,正看見他一個人坐在長長的餐桌盡頭喝咖啡。空氣裏充滿清咖啡的香味。

“我記得分析報告已經交給你了。”

我站在門口,遠遠地看著他,不想走近。

安德蒙逆光坐著,手撐著頭,看不清他的臉。

“是的,可是我不滿意你的報告,艾倫。”他輕聲說,“既然你接受了普林頓莊園的邀請,就請把報告做得嚴謹一些。”

“我以為我已經夠嚴謹了。”我冷笑,“比某個讓情人隨意進出軍情所譯電部的人好。”

“琳娜是組織內部的人,她有權利進入這裏。而且她不是我的情人,是未婚妻。”安德蒙平靜地說,“艾倫,過來。”

我走過去,發現他手邊放著兩台連接在一起的機器。它們似乎正在被組裝,外蓋拆開了,裏麵看上去和“迷”很相似,但是接線方式相反。

“解密機,可以提高我們的工作效率。我根據你的解密計算原理設計的。”安德蒙伸手漫不經心地敲了敲解密機外殼,又收回來,“我收到你去一號辦公室的申請了。”

走到很近時我才發現他繃著臉,臉色很難看。

“‘迷’是我破譯的,還有很多後續工作沒有完善。我為什麽不可以去一號辦公室?”

“沒有完善的地方我幫你完善。”他停頓了一下,嘲諷道,“如果你能少跟阿諾德去看一場電影,就會多出很多寫報告的時間。”

我挑眉:“我和誰看電影,跟你有什麽關係?”

他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拳打在我小腹上。安德蒙那一拳完全沒有手下留情,我還在想剛才的解密機,猝不及防,隻覺得天旋地轉。

我試圖還擊,完全沒有機會。他抓住我的手扭在身後。組裝到一半的解密機被推到長桌另一頭,餐盤和咖啡杯掉在地上,叮叮當當碎成一地瓷片。

他幾乎是幹淨利落地把我放倒在餐桌上。

安德蒙冷著臉俯視我,用槍抵住我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