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放療時間夜裏十二點

放療,即放射治療,利用射線治療機產生X射線和其他粒子束,殺掉體內殘留的癌細胞,防止癌轉移。

大醫院的放療科建在住院樓的地下一層,從偏僻的西門進入,下一個大斜坡到達地下,過道陰森而冷清,能聽見回聲,右轉後左轉,來到一條燈火通明的走廊裏。

地麵上刷著綠色的塗料,兩排長椅延伸至走廊盡頭,椅子上坐滿了麵容憔悴的人們。兩邊的白牆上掛著放療的宣傳畫,頗為怪異。

我跟胡子在走廊盡頭的一間大辦公室裏找到我們的放療醫生。女醫生微胖,紮著兩條粗粗的麻花辮兒,小眼睛異常有神,她語氣堅決地告訴我,給我安排的放療時間在晚上十二點。

胡子一聽就爆了:“你們讓一個癌症病人半夜十二點來放療,還有一點人道嗎?”

女醫生也不甘示弱:“這是醫院定的!再說了,我們這兒都是癌症病人,年輕的就往後排。”

胡子指著我:“她身體受不了。”

女醫生說:“我們也沒有辦法!規定就是規定。”

女醫生給我們開了單子,冷冰冰地讓我們去繳費。

胡子拿著信用卡去樓上繳費,我跟胡子說,我想歇會兒。

胡子不知道,我不跟他一起去,是因為我留了一個心眼。

化療時,除了輸液,我每天還要口服兩粒白藥片,是一種叫希羅達的化療藥。每次開藥時,取藥單上總是顯示晚期乳腺癌,這讓我非常不安,不安得幾乎要抓狂。

我怕胡子瞞著我,不告訴我實情。

等他走後,我走進辦公室,問那個微胖的女醫生,我是晚期乳腺癌,對嗎?

女醫生愣了一下,拿起我的大病曆看了一眼,說,這算早期。

我繼續指著病曆上的T2N0M0,問T2是什麽意思,不是晚期的意思嗎?如果我不嚴重,為什麽還要放療?

女醫生說,T2表示腫瘤大小,再說了,放療是保乳病人必須做的。

我盯著女醫生的眼睛看了半天,她的眼神堅定,特別幹淨。她說的應該是真的,這麽短的時間內,她不可能跟胡子串通好來騙我。

胡子去繳費處劃價,一共七萬多,幸虧提前辦了特病,實際隻繳了一萬七千元。

胡子對於夜裏十二點去放療這件事依舊放不下,因為家離醫院很遠,更因為他不想讓我打亂剛剛形成的身體的平衡和規律作息。

我已經繳械投降了,生病治病,便是一個任人宰割的過程,老天爺需要什麽,我們就要給什麽:手診時需要當眾脫衣服,驗血需要抽取血液,老天爺讓你躺下你就躺下。太平間打開的話,我們就要隨時奉上一具新鮮的屍體。

一個病人,一個癌症病人,不願意又能怎麽辦?醫生說了算,醫生就是天,天說了算。

胡子卻說不,向醫生說不,向天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