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生死化療

胡子說通了兒子。

兒子甜橙用我妹妹的手機給我發來了一個視頻通話,他說:“媽媽,我想你,我要回北京。”

甜橙跟姥姥姥爺回老家三個月,他迎來了語言爆發期,以前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出蹦,現在是嘟嚕嘟嚕地說個不停。

掛了視頻電話,兒子可愛的小模樣在我腦海裏轉來轉去,擰在我心裏的螺絲慢慢開始鬆動。

胡子開始在我耳邊吹風,他又不說全,每次就吹一點。

什麽最後一次化療一完,你就可以拆除胳膊上的地雷啦!什麽胳膊自由了,你就可以抱兒子了!什麽兒子回來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又可以在一起了。

吹著吹著,我就稀裏糊塗地跟著他來到了醫院。

來到候診大廳,我看見玻璃房外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寸頭姑娘排在隊尾,我趕忙走過去,排在她的身後,她側著臉,說:“第一次來吧?我第一次也特害怕……不過,我這是第三次了,你看我,不也好好的嘛!……你一共幾次化療?”

我喜出望外,趕緊上前拉住她的衣袖。

她回過頭,我看見了她的正臉,她不是我的寸頭姑娘,她是另一個寸頭姑娘。

對著那個陌生的姑娘,我嘩嘩地流淚,我已經顧不了人家莫名其妙地看我。

胡子趕忙跑過來,扶住我,跟人一個勁兒地說,對不起。

後來,我又稀裏糊塗地進了玻璃房。看著輸液袋裏的紅色**一點一點往下滴,慢慢地,慢慢地,紅色點滴變成了巨大的血球,在我的身體裏橫衝直撞。

我感到窒息,身體裏湧出一股巨大的衝動,想拔掉點滴,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就在這時,我看向玻璃房外,一個熟悉的小臉蛋出現了,他愣愣地看著我。

他是甜橙。

胡子衝我做鬼臉,兒子看到了,也衝我做鬼臉。

我扯起嘴角,也做了一個鬼臉。

巨浪般的躁動情緒隨之降了下來,慢慢地,慢慢地,歸於平靜。

當最後一點紅藥水流入身體後,我沒有叫護士,而是自己拔下針頭,胡亂粘上了導管,衝出玻璃房,抱起兒子。

胡子卻不讓抱,說我胳膊上還戴著管兒呢。

我瞬間火了:“老娘就是要抱!”

胡子沒辦法,托著兒子的屁股,以此減少我胳膊上的重量。

足足抱了五分鍾,我放下兒子,健步如飛,跑到維護導管的科室,讓護士拔去導管。我感覺一下去除了束縛,輕鬆至極。

原來,埋在胳膊上的導管不是什麽隨時爆炸的地雷,而是綁住了翅膀的繩索。

繩索一除,那種輕鬆的感覺不可言語,感覺自己都能飛起來。

胡子帶著兒子趕來,我又抱起兒子,胡子托著兒子的屁股。

外人看來,我們是多麽奇怪的一家人。

第四次化療的反應更加強烈,掉頭發的速度加快,口腔潰瘍的麵積、舌頭上的小口,都在成倍增加。可我心裏明白,總有一天,它們會加倍愈合,化療藥物也會在我體內消隱殆盡。

那一陣,我每天都不停地跟兒子說話,給他讀繪本,有時他也會模仿我的語氣給我讀。

我的心慢慢歸於平靜。

化療四次,仿佛死了四回,又重生了四回。不停地被打趴下,站起來;再被打趴下,再次站起來。其實,我們都需要力量。

第一次是胡子,他的細心和堅持讓我看到了希望;

第二次是因為胡子事業受阻,內心崩潰,我要為他分擔,我必須自己照顧好自己;

第三次是寸頭姑娘,她的離開讓我感到傷心和恐懼,可有時候,傷心和恐懼也是一種力量;

第四次是兒子,他用他的存在給了我力量。

胡子提醒我,化療完了,接下來就要為放療做準備了,三十天的放療,每天一次。你準備好了嗎?

我說:“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