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癌女士的華彩樂章

我是在喝中藥時知道寸頭姑娘離世的。沒等高大姐在電話裏把話說完,我便將嘴裏的中藥湯全部吐了出去,吐得胡子滿臉皆是。

中藥本身就苦,寸頭姑娘的離開讓藥更苦。

高大姐說,寸頭姑娘跟我們相識的時候,癌細胞已經轉移到她的頭部和肺部,S醫生給她開的是挽救化療。

也就是說,用最凶猛的化療藥物來挽救她的生命。其實,還有一種辦法,用最昂貴的赫賽汀救命,可寸頭姑娘用不起。

我一遍又一遍問胡子,難道這片土地上,真有你期望的生而平等嗎?寸頭姑娘要是有錢支付赫賽汀的費用,她還會死嗎?

生命絕不平等,就算是死,也有等級之分。

一時間,我整個人酸軟無力,仿佛渾身的骨頭都被人抽走,剩下的隻有一副皮囊。我一遍一遍地刷著她的朋友圈,一遍一遍地刷著她留下的那張合影。

我的腦海裏不斷閃現出寸頭姑娘的話:“我的第一個男朋友,也是最後一個。”

後來,我翻了她所有的朋友圈,從字裏行間發現,她一直暗戀著一個人,而這個人就是照片中又高又帥的男孩。

不知為何,她一直都沒有開口表白。

第二次化療時,她可能被我和胡子的故事觸動了,她想給自己一個交代,她不想在餘生中留下什麽遺憾。

她知道她的餘生也許不會太長了,幾天,十幾天,最多幾個月。

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舞台,交響樂團突然停止演奏,一個小提琴手開始即興表演,她的表演汪洋肆意,自由浪漫,這是交響樂的華彩。

寸頭姑娘在她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裏,也奏響了自己的華彩樂章。

我在她的朋友圈合影後麵又留下一句話:“一路走好,願天堂裏沒有病痛,有的隻是你的他。”

留言過後,我生出了一種錯覺,我覺得她並沒有離開這個世界,以至於那些日子裏,我一直在等待她的回複,哪怕隻有幾個字:“你丫真矯情!”

寸頭姑娘在我的記憶裏永遠定格在那張合影上,她是我遇到的最強大、最樂觀的女孩子,如果她不走,我決定跟她交一輩子的朋友;即便她走了,她也是我一輩子的姐妹。

她在春風裏,依舊俏春寒。

幾天後,我關閉了微信,我知道,傷心悲痛的情緒早晚會像潮水一樣退去,到時候就會露出懸崖峭壁般的恐懼。

我也怕死。

我退出了所有的病友群,因為每當一個病友逝去,我們都會再一次遇到同一個問題:下一個會是誰?死神的瞄準鏡裏又會出現誰?

猜來猜去,很容易就猜到自己身上,那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和恐慌,鑽心刺骨。

胡子說:“寸頭姑娘走了,我們還得繼續活下去。”

胡子說得沒錯,我想活下去的信念比以往更強烈,可我不想再化療了。

我怕有一天,化療這東西殺死了我體內的癌細胞,也殺死了我體內所有的細胞,我也會像寸頭姑娘那樣悄然無聲地離開這個世界。

胡子來勸,高大姐來勸,妹妹來勸,弟弟來勸,勸我化療的電話一直響個不停,剛開始我還接,到後來,我幹脆將手機調成靜音,屏蔽一切聲音。

他們勸我化療的理由無非就是那麽幾條:什麽最後一回了,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去……什麽既然選擇了一種治療方式,就要把這種方式堅持到底。

我就一句話,把他們全都反駁了:人都死了,還堅持個屁啊。

後來,胡子終於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讓我不得不接受第四次化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