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我和黑點成了親密無間的朋友

確切地說,口服的白藥片和點滴的紅藥水對我身體的摧殘是從化療後第三天開始的。

我被折磨得走了形,整個人有些飄忽,走不到一百米,便開始喘,必須找個地方坐下來。

久而久之,我患上了眩暈病。

眼前時而發黑,時而模糊,大部分時候,看什麽東西都會出現重影,眼前的一切也會旋轉搖擺。

我不得不緊緊盯著一個物體或一個人,目光匯聚於一點,以此擺脫眩暈。最先讓我盯上的是胡子,可胡子太忙,除了給我做飯喂飯,便是埋頭寫劇本。後來,我頻繁地給妹妹打視頻電話,想要把目光匯聚在我兒子身上。

甜橙也很忙,他和妹妹的兒子大寶成了好朋友。二人白天在縣城的大廣場開兒童汽車,晚上睡一張床,同吃同睡。我終於明白甜橙為什麽願意跟姥姥姥爺回家了。

胡子許給他一輛兒童汽車,能開走的那種。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同時忙了起來,讓我感覺到些許冷落。犯眩暈病的時候,我不得不讓胡子在臥室的牆上、天花板上,畫上黑點。

我開始盯著黑點,跟它們成了親密無間的朋友。

那一陣,公司也很忙,老總讓助理打了好幾個電話,催我上班。我直接跟老總說,化療反應很大,暫時沒法工作。老總又扔下一句話:“我們等你回來!”

化療後,醫生要求我們每周查兩次血常規,說是監測病人化療後的身體狀況,如果出現問題,醫生可以及時采取補救措施。

血常規檢查包括很多項,其中最重要的三項是白細胞的數值、血小板的數值和中粒細胞的數值。如果低於安全數值,便需要打升白針。

升白針,說白了,就是白細胞數量過低,要通過藥物,增加白細胞。不打升白針的話,免疫力會下降,容易遭受病菌的侵襲,一個小感冒都會成為致命一擊。

血常規檢查結果出來後,我跟胡子去找升白醫生。紅臉的升白醫生看了檢查報告,說我的白細胞數值正好處於臨界點上。

“可打可不打!”

升白醫生讓我自己決定。

我特別抗拒打針,自然是能少打就少打,能不打就不打,我趕緊拉著胡子往外跑。

胡子一把拉住我,衝升白醫生喊,我們打。

我不停地朝胡子使眼色,哀求道,下次打,下次我肯定打。

胡子不同意,他怕白細胞數值掉得厲害,即便下回打了升白針,白細胞數值也升不上來。

我無力反駁,他說得也有道理。

正當我倆僵持的時候,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走了過來。

原本青春的臉變得憔悴至極,甚至比我還憔悴。

她問我:“你打了嗎?”

我說:“還沒。”

她說,她必須打,她的白細胞數值太低,到穀底了。

她走到升白醫生麵前,胡子緊隨其後,也向醫生遞上了我的檢查單。

開好單子,胡子和女孩的爸爸去繳費,取升白針。我咧咧嘴,隻好跟在女孩的身後,去注射室門前排隊。

女孩說,她是西安人,正在上大一。她做完保乳手術,傷口一直沒長好,往外滲液。

第一次化療後,在她爸帶她回西安的高鐵上,她的胳膊開始水腫,到了家,腫得就更厲害了,跟麵包似的。他們隻好返回北京,她爸怕她再出現什麽意外,便在醫院邊上租了個房子,專門陪她看病。

西安女孩的爸爸取回升白針,站在陽光燦爛的注射室門前,我看到了他的正臉。

我突然一怔,好像在哪兒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