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有一種平衡叫活下去

要不是胡子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吃海參。

那天下午,胡子變成了唐僧,在我耳朵邊不停地念叨,甚至哼哼起了現編的海參之歌。他唱歌本來就跑調,難聽至極。

我不耐煩,突然坐起來,幾口就把海參吞了進去。

胃裏又是一陣翻攪。

胡子大喊:“別吐,別吐!”

我白了一眼胡子:“老娘才舍不得吐呢,吐一口就是一百塊錢!”

胡子樂了,坐在我身邊,又嘮叨起來:“海參吃了,中藥怎麽辦呢?”

他說,他寫完劇本,想去廣安門中醫院碰碰運氣。

提到中藥,我想起了二舅。

二舅在老家開了一個中醫診所,是姥爺傳下來的。他的醫術也是跟姥爺學的,姥爺是我們家鄉聞名的中醫。

據說姥爺師承雍和宮藏醫,他的師父是民國四大名醫之一,給那時的總統和國家要員都看過病。

我剛提到二舅,胡子便催促我快給二舅打電話。

他對二舅的高明醫術有過切身體會。我跟胡子剛認識的時候,他得了蕁麻疹,去過很多醫院,看過很多大夫,都沒治好。後來,二舅給他開了三劑藥,吃了三天,蕁麻疹便消了。

胡子不大相信中醫,他始終覺得,中醫故步自封,牛鬼蛇神,到處都是神醫;而西醫經過幾百年的演變,已經進化成現代醫學。他讓我給二舅打電話求藥方,他不是相信中醫,而是相信二舅。

相信二舅這個人。

二舅接到電話,沉默良久。他從醫多年,見慣了生老病死,可聽到他的親外甥女得了癌症,還是非常傷心和震驚。

二舅很快開好了處方,拍了照,用微信給我傳了過來。

二舅囑咐,他給我開的是十劑藥,每劑熬三汁,早晚喝,一劑能喝一天半,一共喝半個月。

拿到二舅的處方,胡子安置好我,去了家附近的同仁堂藥店。

同仁堂有同仁堂的規矩:沒有紙質處方單子,不給抓藥。

胡子仿佛真的變成了包打聽,他跟去抓藥的老頭老太太套近乎,死乞白賴地跟人叫爺爺、奶奶。人家經不起他磨,給他說了一個方法:胡子在同仁堂診室掛了號,讓同仁堂的大夫照著二舅的處方單,抄寫一遍,如此一來,便拿到了同仁堂的紙質處方單。

照著處方單,抓好藥,胡子加了100元,讓同仁堂的師傅即時煎藥。煎好藥,裝袋,回家放到冰箱裏的保鮮層,喝時拿出來熱一下就可以了。

那天晚上,為了拿到藥,等到九點他才到家。一到家,他拿出來一袋微溫的中藥,讓我喝下。

其實我沒有告訴胡子,我一喝中藥就吐。

我捏著鼻子,往下灌藥,腦海裏曾經想象的肮髒東西又出現了:腐爛的屍體、肮髒的廁所、長綠毛的食物、蜈蚣、蠍子……

當初想象它們的時候是為了嘔吐,它們再次出現的時候,我不但不能吐,還得把所有東西全部咽下去。

在我身體內,化療藥物、海參和中藥,三者以不同的形式、不同的目的存在著,它們你中有我,你爭我鬥。

我時而渾身無力,時而嘔吐不止,時而頭痛欲裂,時而焦躁煩悶。

我知道,早晚有一天,它們三者會達成和解,讓我的身體達到一種微妙的平衡。

這種平衡,叫活下去。

那一陣,我的夢特別多,我總夢見寸頭姑娘,最後在夢裏,我也變成了寸頭姑娘,甜橙消失了,胡子消失了,隻有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白色的化療室裏,看著紅色的**緩緩地流入我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