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一回化療遇見寸頭姑娘

第一次去化療室,我就被嚇住了,從上到下,從裏到外。

那是一間完全透明的玻璃房,挨挨擠擠的座位上坐滿了化療病人,其間穿插行走著幾個護士,一切都是白色的、冰冷的、毫無生氣的。

人還沒有走進去,便已感受到了冷颼颼的涼意。

我的腿有些發軟,站在化療室外的走廊裏,開始搜尋熟悉的麵孔,要是山東大姐和小老鄉在該多好啊,至少我們還能抱團取暖。

胡子幫我去拿化療藥,我隻好在化療室門前排隊。

以前特討厭排隊,什麽都需要排隊,排隊坐車,排隊坐地鐵,排隊生孩子,排隊看病,就連去火葬場送別親人都需要排隊。

當時我卻覺得,排隊真好,我讓後麵的人一個個排到了我的前麵,我從第一名排到最後一名,從隊首排到了隊尾。

前麵的寸頭姑娘看出我的恐懼,她安慰我:“第一次來吧?我第一次也特害怕……不過,我這是第三次了,你看我,不也好好的嘛!……你一共幾次化療?”

我虛弱地說:“四次。”

“好輕啊!你還怕什麽,很快就會過去的,我得化療八次呢!”她用手勢比畫出“八”字,輕快地笑著,她還指著她的頭發給我看,“看,頭發掉得厲害,我都剃成寸頭了。”

我的心裏還是好沉重,笑不出來。

這時,胡子幫我把藥拿了回來,剛好也輪到寸頭姑娘和我進化療室了,我們把藥分別交給了兩個護士,在剛空出來的兩個座位上坐了下來。

我跟寸頭姑娘相對坐著,我對她笑了笑。

護士幫我們把藥兌好,掛到輸液架上。寸頭姑娘的輸液袋裏是白色**,我的是紅色**。

護士幫我揭去導管上的白色敷料和貼膜,把管尾部分擰開,連接上輸液袋。

看著紅色的**緩緩滴下,流入我的身體,感覺一股涼涼的細流進入了血液,流經心髒,向全身遍布而去。

寸頭姑娘說,我的藥是最普通的化療藥,病友們親切地稱之為“紅藥水”。

她又看了看玻璃房外的胡子,說:“真羨慕你,還有人陪你,幫你拿藥。我都是自己一個人的,自己拿完藥再來排隊。”

我疑惑地看看她,又朝玻璃房外看了看。

胡子正隔著玻璃對我做鬼臉,他身旁的人都被他的怪異行為吸引過來。也許,在那些人眼裏,胡子已經變成了一個精神病。可我知道,我的胡子想讓我徹底放鬆下來。

寸頭姑娘看著胡子,跟我說:“我都二十七歲了,還沒男朋友。我父母六七十了,我不想他們那麽大年紀了還為我跑來跑去的。你看我是不是很酷?我準備去釣個男朋友,也不枉在死前愛過一回。”

我聽得有些心酸,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寸頭姑娘繼續說:“我病很重,可能活不了多久,也沒錢用赫賽汀,但是能活多久算多久吧。至少我活過這一回。”

我還是忍不住心酸,坐在她的對麵,默默落淚,傷心代替了恐懼,直到恐懼完全消失。是啊,比我慘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她們依然鮮活。雖然沒有鮮活的身體,可她們有一個鮮活的靈魂。

寸頭姑娘突然慌了:“你不要哭啊,我都還沒有哭呢!”

護士對寸頭姑娘非常不滿:“安靜。”

寸頭姑娘對護士伸了伸舌頭,又朝我擠了擠眼睛。

從此以後,我幾乎每次化療都會碰到寸頭姑娘,後來因為頭發掉得厲害,寸頭姑娘就戴上了帽子,成了帽子姑娘。

她在春風中,依舊俏春寒。

那天,走出化療室後,我的胃裏忍不住翻騰,我捂著嘴,跑向了洗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