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HER2和FISH檢查

生病以後,我總是想著自己的病,忽略了很多東西,就連太陽出來不出來,都跟我無關。如此下去,我首先會忽略天氣,進而忽略身邊的人,從兒子開始,一直到胡子,再到爸爸媽媽。

我聽人說,有個乳腺癌姐妹,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最後得了抑鬱症。

第二天,我背上小包包,像個正常人一樣開始上班。

我跟老總說,接下來幾個月是化療時間,會耽誤一些工作,但不會耽誤太多。

老總又扔下一句話——

誰還沒有個頭疼腦熱啊!

老總說得越輕巧,我越害怕,我怕公司把我趕走。

那時,網上流傳一個帖子,一個患了乳腺癌的姐妹被公司解聘了,打官司也沒有得到多少補償,最後人也沒了。

處理好公司的事情,我開始準備化療。化療前需要做一係列的檢查,首先做的是HER2檢查。

HER2檢查是一種基因檢測法,檢查結果要看有幾個加號,這個我一直沒弄明白,據說多於幾個加號,治療時就要加入一種昂貴的藥物——赫賽汀,當時兩萬塊錢一支;少於幾個加號,就要加做一個叫FISH的醫學檢查。如果FISH結果是陽性,治療時也需要加入赫賽汀,如果FISH結果是陰性,就不需要加入赫賽汀。

取結果的那天,我跟胡子早早來到醫院掛完號,由掛號樓二樓通道一直向東走,我們也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那條通道時而在地上,時而在地下,曲曲折折,昏暗幽長,形形色色的家屬和病人擠在通道裏。有一段就像防空洞,讓人想起重慶被日軍轟炸時,防空洞裏的情形。

我下意識地拉著胡子的手,緊走幾步,逃離那截走廊。後來,我們穿越了一個透明的玻璃房,來到了一個大鐵門前麵。

大鐵門後麵是醫院最神秘的地方,我們需要按門鈴,鐵門打開後,我們向神秘的護士索取檢查結果。

我的HER2檢查結果裏有兩個加號,他們又增加了FISH檢查,很幸運,FISH結果是陰性,我不需要用赫賽汀治療。

拿到檢查結果,我們從那條可怕的通道回到門診樓,來到S醫生麵前。

國字臉的S醫生,仍然麵無表情地坐在那裏,他隻瞄了一眼檢查結果,便提筆給我開出了化療方案。

油性筆在大病曆上疾走,發出沙沙沙的響聲,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前兩天,我碰到了我老鄉,她說S醫生給她開了八回化療,回回都是猛藥。她還說,山東大姐比她還嚴重,十二回化療,藥下得比她還猛。

山東大姐說,她可能挺不過去了。

S醫生給我開的是四回化療,每回化療間隔二十一天。

我比山東大姐和我老鄉的情況好得多,以至於我走出S醫生的診室,跟其他病友聊起我的化療方案時,看到了她們眼中的羨慕。

最可怕的是,我的心裏生出了一種可恥的優越感:在這片土地上,生命絕不平等,就算是得了乳腺癌,也有等級之分。

慶幸的是,我的這種優越感,隻持續了幾分鍾便轟然崩塌。因為化療需要錢,而我們的錢已經花得差不多了。

我恍恍惚惚地走到樓下,胡子突然拉著我的手說:“錢的事兒,我來解決。”

他站在風中,風吹著他的衣服下擺。那時候,我突然覺得他很帥,帥過了世界上所有的男人。

做帥男,是要付出代價的。那幾天,胡子為了錢的事四處奔波。

每天帶著笑臉出門,晚上又把那張笑臉原封不動地帶回來。同樣一張笑臉,隻是分了早上和晚上,可我能準確地讀出裏麵的不同,早上是希望,晚上是失望。

胡子一夜未睡,他翻出了他以前寫過的所有東西,有些東西是他準備了多年的,想以後自己當了導演自己去拍的。這個時候,他想把它們全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