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癌女士誕生

助理醫生笑了,說:“當然是保乳!聽說你強烈要求保乳。”

他還告訴我,我得的是右乳浸潤性導管癌,腫瘤已經取出,無轉移,右腋窩淋巴全掃。主刀的S醫生認為我達到了保乳的條件,我的右乳逃過一劫。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

等我意識清醒後,護士們將我推出手術室。

經由手術室外的電梯,來到手術樓的四層,電梯門一打開,炫目的陽光照得我睜不開眼睛,模模糊糊的光暈裏,我看到胡子和妹妹跑過來。

他們緊緊地抓住我的手,我終於感覺安全了。他們跟護士一起,推著我走進一條彎彎曲曲的、長長的通道。通道裏滿是亮光,燦爛而耀眼。

妹妹走在我的右手邊,眼圈潮紅,顯然是剛剛哭過。胡子走在我的左手邊,他笑著,用手碰了碰我的臉,說:“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

我知道他也想哭,可作為一個男人,他不能哭,他要扛住。我更知道他為什麽難受,也許不是因為我生病了,也許是他害怕我獨自麵對死亡,也許是怕我再也醒不過來了。

我隻是告訴他們:老娘現在挺好。

大概十分鍾後,他們把我推到了住院樓的病房裏。後來,我才知道,那條通道是病人在手術樓接受手術後回到住院樓病房的專用通道;手術樓裏還有另外一條通道,盡頭是太平間。

回到病房時,小美女和顧姐已經出院了,良性的病人做完手術就讓走人,拆線那天回來即可。

病房裏隻剩下四個人:老太太、我、山東大姐和我老鄉。雖然隻走了兩個人,但整個病房顯得空曠了許多。

山東大姐的癌細胞已經轉移至肺部,**全切,淋巴全掃,需要配合昂貴的赫賽汀全麵治療。

我老鄉體內的癌細胞部分轉移,全切,淋巴全掃。

我的癌細胞沒有轉移,保乳,右腋窩淋巴全掃。相對來說,我的情況還算好一些,至少從身體上,我還是一個健全的女人。

和她們不一樣,我什麽都不想追問,不想問得病的為什麽是我,也不想問我是怎麽才得的這個病。不想問,也不想答,既然癌女士已經誕生,那就好好活下去,老娘應該無畏地活下去。

老太太是過來人,她安慰我們說,乳腺癌相對於其他癌症,存活期較長,所以什麽都不用擔心,好好聽醫生的話,好好治療。

“我是十五年前做的手術,十五年前那是什麽醫療條件,我都活到現在了啊,你們還怕什麽啊!現在醫療條件這麽發達,醫生水平又這麽高,所以你們什麽都不用怕。我這回是複發,你們看,隻要動一個小手術就可以了。”

回到病房後,我們才知道我們的身體失去了自由。護士告訴我們,我們隻能躺在**,因為手術造成胸部和腋窩大麵積損傷,容易粘連和感染,最好一動也不要動,等醫生告訴我們能動的時候才能動。另外,麻藥勁兒過了以後可能會很疼,疼得受不了的時候,可以打止疼針。

我躺在病**,一動也不動,有些恍惚,不知為何,我的眼前總是閃現出夢裏的那個黑洞。那個黑洞不停地吞噬著眼前的一切,我被壓得喘不上氣,呼吸困難,胸中憋悶。

胡子急忙叫護士來給我上了氧氣泵。我戴上了氧氣麵罩吸氧,過了好大一會兒,才感覺呼吸順暢了許多。

身體上的不適,造成精神上的煩躁,剛開始還能適應,越到後來我越把持不住自己,看什麽都不順眼,吵妹妹,罵胡子。

妹妹和胡子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任我怎麽開炮,人家倆人還是笑嗬嗬的。

妹妹是老家縣醫院的內科醫生,每天都會遇到像我們這種病人,她早已看穿了我的心理。也許那一刻,我在她心裏已經不是姐姐,而是一個孩子。

住院後,胡子跟我說,我們倆的間諜生活該結束了。他讓我有什麽就說什麽,心裏千萬別藏事。既然讓我說,那我就開炮,看你能把我怎麽著!

做完手術,醫生說要我們補充營養。醫院提供的病號餐裏有鴿子湯和鴿子肉,據說是專門給我們乳腺癌手術病人補營養的,胡子就毫不猶豫地訂了最貴的鴿子套餐。

開完炮,發完牢騷,我的胃口變得出奇地好,把胡子給我訂的鴿子套餐全部幹掉。手術的傷口,我也沒覺得有多疼,隻是小指和無名指有些麻,我懷疑可能是傷到了神經。

山東大姐和老鄉都疼得受不了,要打止疼針,不能動也不敢動,更睡不著。於是,她們也開始向自己的男人開炮。看著他們一個個受氣包似的樣子,我好像懂得了一個道理,受妻子的氣和獨自受委屈也是一種愛的表現。

晚飯後,妹妹想留下來陪床。她的理由很簡單,她是醫生,能更好地照料我,讓胡子回家。

可我緊緊拉著胡子的手,讓妹妹回家。

妹妹重申了一遍,她是醫生,能更好地照料我。可我還是緊緊拉住胡子的手,對妹妹重複道:“你走。”

我虛弱得沒有力氣說出更多的話,隻能用眼神和語氣趕妹妹走。

妹妹無奈:“好吧,就你老公好。”

胡子明白我的意思,他才是我最親的人。

可是問題來了,胡子有一個臭毛病,睡覺時呼嚕打得震天響,這覺,我們幾個癌女士怎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