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特·米蒂的秘密生活(白日夢想家)

The Secret Life of Walter Mitty

《沃爾特·米蒂的秘密生活》最初於1941年出版問世,是詹姆斯·格魯佛·瑟伯流傳最廣,並深受讀者喜愛的作品之一。其著名的主人公不僅在文化辭典中占有一席之地,在英文字典中也贏得了相應的地位。由諾曼·麥克勞德執導的根據小說改編的米高梅同名彩色音樂電影,於1947年上映,電影圍繞著米蒂兩天之間的奇妙冒險展開,而討人喜歡的白日夢想家則由丹尼·凱飾演。2013年,本·斯蒂勒再次將這部作品改編為電影《白日夢想家》,並自導自演,而這部電影也成為當年最受歡迎的影片之一。

“我們衝過去!”中校的聲音如薄冰乍裂一般。他穿著軍禮服,白色蓋帽上飾有沉甸甸的穗帶,斜壓的帽簷遮住一邊灰色的眼睛,很是瀟灑不羈。“行不通,長官。您要是問我,颶風怕是馬上要來。”“我不是在問你,伯格上尉,”中校說,“馬力全開!提速到8500!我們衝過去!”汽缸哢嗒哢嗒的響聲連成一片。中校注視著駕駛艙前窗上漸漸凝結的冰花。他走過去,撥動一排複雜的儀表盤。“啟動8號備用引擎!”他喊道。“啟動8號備用引擎!”伯格上尉重複一遍。“3號炮塔滿荷!”中校再次喊道。“3號炮塔滿荷!”機組成員各司其職,海軍巨大的裝有8台引擎的水上飛機疾馳著。他們相視而笑,說:“老家夥會帶我們衝過去的,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

“別開這麽快!你開得太快了!”米蒂太太說,“你開這麽快想幹嗎?”

“嗯?”沃爾特·米蒂說。他驚愕地看看坐在副駕駛座的妻子,仿佛完全不認識她,而是人群中某個陌生女人正在衝他嚷嚷。“你開到55邁了,”她說,“你又不是不知道超過40邁我就受不了。你竟然開到55邁。”沃爾特·米蒂默不作聲,朝沃特伯裏開去,那是他成為海軍飛行員二十年來遭遇的最為凶險的風暴,暴風雨中SN202引擎的轟鳴逐漸低沉下來,就像熟悉的航道也在腦海中漸漸遠去。

“你又精神緊張了,”米蒂太太說,“看來是老毛病又找上門了。我勸你還是去找倫肖醫生看一看。”

沃爾特·米蒂將車停下,妻子要去旁邊的樓裏做頭發。“趁我做頭發這段時間,你記得去買套鞋。”她說。米蒂說:“我不需要套鞋。”她將小鏡子收回包裏。“這件事我們已經討論過了,”她邊下車邊說,“你也不是什麽年輕人了。”他半踩下油門。“你怎麽不戴手套?是丟了嗎?”沃爾特·米蒂從口袋裏摸出手套戴上。不過等她轉身走進樓裏,他便在遇到的第一個紅燈停車,將其摘掉。“跟上,老兄!”信號燈改變時,一位警察喝道,米蒂又連忙戴上手套,吭吭哧哧地上了路。他先是漫無目的地開了一會兒,隨後轉往停車場,路過了一家醫院。

……“是那位百萬富翁,銀行家威靈頓·麥克米蘭。”漂亮護士說。“是嗎?”沃爾特·米蒂緩緩脫下手套,說道:“誰是主治大夫?”“倫肖醫生和本鮑醫生,不過還有兩位專家,一位是紐約來的萊明頓醫生,另一位是倫敦的布裏查德-米特福德先生。他搭飛機過來的。”門開了,倫肖醫生沿著陰涼的長廊走出來。他麵色憔悴,神情煩亂。“你好,米蒂,”他說,“我們遇上大麻煩了,這位有錢人——銀行家麥克米蘭是羅斯福的密友,他的病情相當棘手,管阻綜合征,三期,希望你能幫著看看。”“好的。”米蒂說。

進入手術室後,有人輕聲為他們做了介紹:“這位是萊明頓醫生,這是米蒂醫生;這位是布裏查德-米特福德先生,這位是米蒂醫生。”“我拜讀過您關於鏈絲菌病的大作,”布裏查德-米特福德跟他握手時說,“非常精彩。”“謝謝。”沃爾特·米蒂說。“不知道你就在國內呢,米蒂,”萊明頓嘟囔道,“不然何必多此一舉把我和米特福德找來治這種病程已到三期的病人。”“您太客氣了。”米蒂說。與此同時,接在手術台旁的那台大型器械開始哢嗒哢嗒響起來,機器伸出來的又是管子又是電線,非常複雜。“新麻醉機快不行了!”一名實習醫生喊道,“東部沒人曉得怎麽修!”“別急,朋友!”米蒂冷靜地沉聲說。他一個箭步衝到不停哢嗒哢嗒響的機器前,手指靈巧地擺弄起一排反著光的儀表盤。“給我一支自來水筆!”他不廢話。一支自來水筆遞過來。他抽出故障活塞,將那支筆插到相應的位置。“還能撐十分鍾,”他說,“繼續手術吧。”一位護士匆匆來到倫肖身邊,輕聲說了幾句,米蒂看到兩人臉色都白了。“出現金雞菊樣症狀了,”倫肖緊張地說,“你來接手,好嗎,米蒂?”米蒂看看他,再看看半醉且縮手縮腳的本鮑,又看看麵色沉重、心裏沒底的兩位大專家。“如果你們希望這樣的話。”他說。他立即被套上一件白色長袍,然後自行調整一下口罩,套上一副薄手套,接著護士遞給他閃閃發光的……

“往後倒,兄弟!當心那輛別克!”沃爾特·米蒂猛踩刹車。“占錯道了,兄弟。”停車場的工作人員盯著米蒂說。“天啊,好吧。”米蒂嘟囔道。他小心翼翼地倒出標著“出口單行”的車道。“停這兒吧,”工作人員說,“我給你開。”米蒂依言下車。“嘿,鑰匙別拿走啊。”“哦。”米蒂應了一聲,把車鑰匙遞給他。工作人員鑽進車裏,利落又傲慢地將車倒出去,停在該停的位置。

這些人真是他媽的狂妄自大,自以為無所不能呢,沃爾特·米蒂沿著主街邊走邊暗自嘀咕。有一次在新米爾福德外麵,他想把防滑鏈解下來,結果卻纏到了輪軸上,不得不叫救援車來幫忙解開,那位年輕的汽車修理工一直咧著嘴要笑不笑的。此後米蒂太太便堅持要他去修理廠解防滑鏈。他打定主意,下次去就把右胳膊用吊帶吊起來,到時就不會被那些人嘲笑了。他們一看就明白,右胳膊吊著哪還有辦法自己動手拆防滑鏈呢。他踢踢路邊的雪泥。“套鞋。”他喃喃自語道,然後開始找鞋店。

胳膊底下夾著裝有套鞋的盒子走出鞋店,沃爾特·米蒂有點想不起來妻子還要他買什麽來著。就在今天來沃特伯裏之前,臨出家門,她還叮囑了他兩次。每個星期進城,他總要辦錯一兩件事,這著實令他不快。他開始翻找記憶,是舒潔麵巾紙、施貴寶的藥品,還是剃須刀片。不對。牙膏、牙刷、小蘇打、磨刀石,還是請願書或公投選票?他投降了。不過她肯定記得。“那個什麽呢?”她肯定要問,“可別說你忘了那個什麽了。”路過的報童吆喝著“沃特伯裏審判”什麽的。

……“或許這能喚醒你的記憶,”地區檢察官突然將一柄沉甸甸的自動式手槍遞到證人席上那個沉默不語的人麵前,“你見過這把手槍嗎?”沃爾特·米蒂接過來,老到地檢查一番。“這是我的威布雷——維克斯50/80型手槍。”他冷靜地說。法庭內掀起一片**。法官敲響法槌要大家恢複秩序。“我相信不論使用何種武器,你的槍法都極準,對嗎?”地區檢察官引導性地說。“反對!”米蒂的律師喊道,“我們已經給出證據,被告不可能是那個槍手。證據證明,七月十四當晚,他的右臂正掛著吊帶。”沃爾特·米蒂微微抬了抬手,爭吵的律師都安靜下來。他平靜地說:“不論用哪種槍,我都能在三百英尺開外,以左手射殺格裏高裏·菲茨赫茲。”法庭內一片嘩然。嘈雜聲中仍能聽到有個女人尖叫一聲,突然,一位可愛的黑發姑娘撲到沃爾特·米蒂懷裏。地區檢察官朝她飽以老拳。沃爾特·米蒂不等自椅子上起身,就揮出拳頭打中他的下巴尖。“你這卑鄙小人!”……

“狗狗餅幹。”沃爾特·米蒂說。他停下腳步,沃特伯裏的屋宇穿破法庭的海市蜃樓,重新將他包圍。有個女人經過他身邊時笑道:“他說‘狗狗餅幹’。”她對同伴說,“那個男人和自己說‘狗狗餅幹’。”沃爾特·米蒂加快腳步向前。他走進一家A&P商店,並非他看到的第一家,而是沿街又走了一段才去那家小一點的。“我想買點幼犬吃的餅幹。”他和售貨員說。“什麽牌子的,先生?”全世界最優秀的神槍手想了一下。“盒子上印著‘小狗吵著要吃’。”沃爾特·米蒂說。

再過十五分鍾,妻子就做完頭發了,米蒂看了看手表想,除非她的頭發還沒能弄幹,有時候是會耽擱久一點。她一向不喜歡先到旅館,寧願讓他等她。他看到大堂窗前擺了張大大的皮椅,他將套鞋和狗狗餅幹放在旁邊的地板上,拿起一份往期的《自由》,陷進椅子裏。“德國人能否通過空襲征服全世界?”沃爾特·米蒂看著轟炸機及已成廢墟的街道的照片。

……“炮火太密集了,小雷利撐不住了,長官。”中士說。米蒂機長透過亂蓬蓬的頭發抬眼看了看他。“讓他去睡吧。”他疲憊地說,“其他人也是。我可以自己飛。”“可是那不成啊,長官,”中士急切地說,“轟炸機需要兩人駕駛,況且高射炮的火力也太猛了。馮·裏奇蒙的小醜隊就藏在這裏到索利爾的某處。”“總得有人去把那個彈藥庫幹掉,”米蒂說,“還是我去吧。來點白蘭地嗎?”他給自己和中士各倒了一杯。外麵戰火紛飛,巨響在防空洞周圍轟鳴,門被震得不停地顫抖,甚至有木屑鐵片在洞內飛濺。“剛剛好懸呢。”米蒂機長雲淡風輕地說。“火力網正在逼近。”中士說。“我們都隻有一條命,中士,”米蒂淡然一笑,“抑或,會有例外呢?”他又倒了一杯白蘭地,猛地仰頭,一飲而盡。“我從沒見過誰像你這樣喝白蘭地的,長官,”中士說,“你剛才說什麽,長官。”米蒂機長站起身,係上他那把巨大的威布雷——維克斯自動式手槍。“那40公裏隨時可能丟掉性命的,長官。”中士說。米蒂最後喝了一杯白蘭地。“說到底,”他輕聲說,“哪裏不是呢?”加農炮聲越來越緊,機槍嗒嗒嗒的射擊聲亦不絕於耳,還有不知從哪兒傳來的新型火焰噴射器那可怕的哢嗒哢嗒的聲音。沃爾特·米蒂哼著《美麗的金發女郎》朝防空洞口走去。他轉身向中士揮一揮手,說:“再見吧!”……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整個旅館我都找遍了才看到你,”米蒂太太說,“你幹嗎藏在這張舊椅子裏?這樣我還怎麽看得見你?”“近在眼前了。”沃爾特·米蒂含混地說。“什麽?”米蒂太太說,“你買了那個什麽了嗎?那個狗狗餅幹?那盒子裏是什麽?”“套鞋。”米蒂說。“你就不會在鞋店裏先換上?”“我正在思考,”沃爾特·米蒂說,“你就從沒想過,有時候我也是要思考的?”她瞅著他。“回到家,我得給你量量體溫了。”她說。

他們從旋轉門出去,推門時,它依稀發出仿佛嘲諷般的尖銳聲音。去停車場要走上兩個街區。走到街角的藥店時她說:“在這兒等我,我忘了點東西,一分鍾就回來。”一分鍾過去了,她還沒回來。沃爾特·米蒂點起一支香煙。雨,夾著雪粒,飄落下來。他起身靠在藥店的牆上,吸著煙……他挺起肩膀,腳跟並攏。“去他媽的蒙眼巾。”沃爾特·米蒂不屑地說。他吸了最後一口煙,將煙蒂彈開。隨後,他麵向著行刑隊,唇角掠過一絲輕蔑的淺笑,他站得筆直,巋然不動,驕傲、不屈的沃爾特·米蒂,帶著周身的謎團走向了生命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