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大婚

賈旭和呂妙晴大婚這一天,吸引了全城官員和百姓的關注。

大宋政界魁首和軍界擎柱的兒女聯姻,這樁引起臨安官場矚目的事情在今日終於到達了**,這意味著大宋新的、穩固的權利框架的最終形成,官員們思索著自己在這其中的位置,研究著可能的風險和機會。而百姓們則無需白耗這腦力,他們隻需要知道,今天街上有難得的熱鬧看就是了。

一個是前幾年力挽狂瀾抗蒙有功的賈丞相,一個是剛剛剿滅叛逆收複全川的呂大帥,那都是我大宋響當當的頂尖人物,他們的兒女親事,場麵還能差了?

事實也正是如此。賈府與呂府都位於城南,自古以來,越是靠近權力中樞的人,府邸離皇宮越近,這是一條大多數時候皆如此的不成文的潛規則,似賈似道和呂文德這般權勢,二人的府邸相距自然不遠。賈旭要是取最近路線徑直去接親,步行穿過兩個街口、不足一刻鍾便能到呂府。而實際接親的路程,自然不能如此草率。

後世平凡之人的婚禮,租了車隊,還要從酒店出發,在城市主要景觀轉一大圈,再回到酒店成禮,圖的就是顯擺和氣派,賈、呂二人又豈會錯過這個昭示自己權勢的機會?

那些告訴你有權要低調的,隻是因為權利不夠大,而真正的權勢,不需要低調。規格形製、護衛儀仗,標榜的就是地位上的天壤之別,就是明明白白告訴你,你全家的官路錢途、甚至生殺予奪,盡握於我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提前把這一切亮在明麵上告訴你,恰恰才是我最大的低調和仁慈,免得你不知好歹真的惹怒了我,到時再恨自己有眼無珠、悔不當初。

賈旭的迎親隊伍,開路的、儀仗的、牽馬的、扛轎的、抬禮的、敲鑼打鼓的、彈唱奏樂的,林林總總兩千多人,浩浩****地從城南的賈府出發,沿禦街經過三省六部院、太廟、秘書省,然後向西出豐豫門,沿西湖畔行至錢塘門複入城內,再經過國子監、太學、武學,轉回禦街,南行至皇城司附近,向東出崇新門,沿錢塘江南行至新開門,再次複入城內,拐過太醫局,方到呂府。

沿途圍觀的百姓人山人海,爭相一睹賈旭這位最近風頭正勁的新郎官的風采,而賈旭騎在裝飾華麗的駿馬之上,穿紅釵花、年輕逸朗、俊秀英武,也毫不讓人失望,頻頻揮手致意間,便引得道兩旁大姑娘小媳婦陣陣尖叫。

人群中不斷有人將時應的梅花、玉蘭花瓣擲向迎親隊伍,染得禦街上下香風陣陣,而賈府的隊伍也不時地向兩旁投擲一把把的銅錢、派發利是,更是讓禦街之上驚呼連連。

迎親隊伍未有絲毫耽擱、緊趕慢趕,也走了將近兩個半時辰,時逾午後,才到呂府。

呂府門前的街上兩旁,早已擺滿了長桌,上麵放著茶、酒和各種點心,迎親隊伍中的大多數人便在此享受娘家的招待,每個人還收到了彩綢、小飾物和一貫銅錢的禮物,而賈旭則帶著少數人,被等候在門口的呂師夔迎入府內暫歇。

也沒有多久,門外的人吃飽喝足,又開始吹拉彈唱起來,催促新娘子趕緊出門上轎,呂師夔也起身將賈旭引到呂府後宅中呂妙晴的閨房門前。

裏麵的呂妙晴此刻鳳冠霞帔、紅布蓋頭,身邊圍著眾多的嬸嬸、姑姑、嫂子,一邊為她整理裙裾,一邊煞費苦心地教導著,無非是些要她嫁過去之後孝敬公婆、多衍子嗣的話。平日裏倔強跳脫的呂妙晴到了今時卻也不再胡鬧,隻是默默地點著頭、時不時地應和幾句“知道啦”,然後任著這些長輩簇擁著、將自己牽出門外。

賈旭抬頭望著閨房中款款而出的呂妙晴,一身龍鳳褂上紅火的色彩、精美的盤扣、細致的刺繡和華麗的鑲邊,也掩不住其下高挑曼妙的身材。呂氏起於草莽,家中有地位的女眷大多是當年的鄉野村婦,雖然這些年養尊處優,也有了不少貴氣,但是著實稱不上美麗,真不知被他們簇在其中,愈顯得嬌媚無比的呂妙晴,是上天如何的饋贈。

二人在昌化朝夕相處年餘,如今時隔近兩月再見,賈旭腦中已想不起呂妙晴的那些潑辣、率直,隻是念著那張紅蓋頭下藏著的美,竟隱隱有些急切。

賈旭隨著呂府女眷,一同向外走去,待到呂府門口,女眷們紛紛站定,討要賞錢。賈旭則回答“自古以來、紳士不帶金”,然後身邊的隨從依規矩將一貫貫用紅綢穿起來的銅錢撒在地上。呂府的女眷們自然不會稀罕這些許銅子兒,但喜慶的禮數如此,自然又不一樣,也嬉笑著撒了攥住呂妙晴的手,與府中的小孩子們一起搶作一團,她這才得以上了喜轎。

迎親隊伍再次出發,這次倒沒有繞遠,直接從呂府到了賈府。呂妙晴在賈府門前下了轎,在足足十六名陪嫁丫鬟的伴隨下,“跨馬鞍”、“過平秤”,之後便入了中門,直接到後宅的新房中稍歇,室內當中懸帳,呂妙晴坐於其下,此謂之“坐虛帳”。

賈旭則來到外室中堂,堂內放著一張床榻,榻上置一椅子,也就是“高坐”。賈旭坐上椅子,眾人依次斟酒,先是媒人、再是舅母、最後是丈母娘,賈旭一一飲下,此為“婿上高坐”之禮。

之後賈旭又來到新房,坐在床左側,與床右側的呂妙晴同行“正坐富貴”之禮。此時新房門額上已掛好了新緞,隻是下端被一片片撕裂開來,等到賈旭入房之後,圍在外麵的客人們會紛紛爭奪新緞上的小碎布,此謂之“利市繳門紅”。

而房內的賈旭,嗅著身畔的軟玉溫香,想著開口與呂妙晴說幾句話,正猶豫著不知道說什麽好,禮官已在門外高喊,請新人出新房。賈旭隻得收了言語,起身欲扶呂妙晴的藕臂,卻被輕輕地躲開。

二人出得房來,賈、呂兩家各出紅綠彩緞,綰成同心結形狀,一端掛在賈旭手中的槐簡(笏),另一端則執於呂妙晴的手上,賈旭倒行而出,牽著呂妙晴來到中堂。

此時雙方父母和位高權重的主要賓客,都已聚於中堂之內,賈家一名父母雙全的女性親屬上前,用秤杆挑起呂妙晴的蓋頭,讓賈旭終於得見芳容。隻見呂妙晴風髻露鬢、淡掃娥眉眼含春,皮膚細潤、如溫玉柔光若膩,櫻桃小嘴不點而赤,嬌豔若滴,腮旁發絲輕柔拂麵,平添一抹誘人風味,靈動的眼眸時而露慧、時而含羞,透著三分淘氣、五分柔情。

再之後就是幾千年來傳統不變的拜天地、拜父母。拜禮結束之後,二人再從中堂而出,隻是這次是呂妙晴執著同心結倒行,牽著賈旭回到新房。

二人再次分左右在**做好,呂妙晴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鬟走上前來,分別打散二人的發髻,再將他們的頭發係在一起,梳成一個頂髻,這就是“結發”,表示婚姻生活的開始。

之後丫鬟又遞給二人每人一個紫金缽,缽底用紅、綠絲線打著同心結,二人交換酒杯,齊齊飲下,便是合巹之禮。

飲罷,二人一起丟掉酒具,呂妙晴用力擲下、紫金缽落地後跳起,賈旭則輕輕一拋、落地後寂然不動,這般一個跳,一個不動,被觀禮的人認為是會生很多男孩的好兆頭,故而齊聲喝彩。

最後,則是雙方互贈“定情十物”,即手鐲、臂釧、戒指、耳環、香囊、玉佩、同心結、金簪、釵、裙。

呂家陪嫁丫鬟中一名善歌唱者,一邊將各種首飾佩戴在新娘身上,一邊吟唱著“何以致契闊?繞腕雙玉鐲。何以致拳拳?綰臂雙跳脫。何以道殷勤?約指一雙銀。撚指環相思,見環重相憶。願君永持玩,循環無終極。何以致區區?耳中雙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係肘後。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何以結同心?青縷連雙針。何以結相於?金薄畫搔頭。何以慰別離?耳後玳瑁釵。何以答歡忻?紈素三條裙。”

婚禮至此終於到了尾聲,賈旭從呂妙晴的花冠上摘下一朵花,而呂妙晴則解開賈旭花冠上的繩結,任花朵散落到**。摘花之後,賈旭起身放下**的帳幔,周圍的家眷賓客們識趣地退出新房,關上了房門。

什麽?你說賓客鬧洞房、新郎酒宴敬酒?那都是後世衍生出來的陋習。酒宴是擺給來參加婚禮的賓客的,其中往來敬酒或者被敬的是賈似道和呂文德,而一對新人,自然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了。

此刻的新郎官賈旭,忙忙叨叨了一整天,經過各色繁瑣的禮節,饒是他認真打熬過的身體,也有些吃不消。呂妙晴卻是要輕鬆些,微微低著頭,不作聲的端坐在那裏。

賈旭側頭看著自己的新娘,如同清晨的朝霞、溫柔而又羞澀地綻放著她的美麗。她的臉頰上泛著一抹淡淡的紅暈,仿佛桃花初放、嬌豔欲滴,偶爾微微顫動的睫毛,時而低垂、時而偷偷抬起,宛如含羞草般輕輕搖曳。

賈旭有些窘迫,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麽好。他前世也沒少在風月場所廝混,今世有杜韻茹、王靖瑤甚至俞氏,也不是未嚐男女之事,隻有婚娶確是頭一遭,看著自己身旁明媒正娶的夫人,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幾次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站起身,看著呂妙晴,而此時呂妙晴也將俏臉微抬,看著賈旭,眼神深邃、如有星辰,嘴角銜笑、欲語還休。賈旭有種直接將她撲倒的衝動,卻又覺氣氛沒到,急得站在那裏直撓頭。

終於他放棄了糾結,直接轉身大字型仰躺在旁邊的**,長呼了一口氣。

“怎麽了?”呂妙晴開口問道。

“沒事兒,就是有點累。”賈旭看著棚頂說道。

呂妙晴“哦”了一聲就沒再說話,待賈旭剛要側頭再問些什麽,卻忽然發現一支如剝殼雞蛋般白嫩的小手,貼著床榻伸過來,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耳,然後用力地一擰。

賈旭猝然吃痛間,身子一弓,以一個扭曲的姿勢從**彈了起來,可擰著耳朵的手也未曾撒開,他隻得一邊側著身子,一邊歪著腦袋,一邊聽呂妙晴在耳畔罵道:“哎呦喂,我的賈大人,您還知道累啊。這滿臨安的酒樓天天喝的時候怎麽不知道累啊?這滿臨安的名妓圍著你轉的時候怎麽不知道累啊?你那聽歌賞舞的精神頭兒都哪去了?”

“冤枉啊,我的夫人,那都是他們找來的,不是我啊。”賈旭痛呼著解釋道:“我隻是為了應酬,逢場作戲,可什麽實質性的事情都沒發生啊。”

“你還想發生什麽實質性的事情?”

“不不不,不想,不想啊,快撒手,耳朵要掉了啊!”

…………

賈似道與呂文德二人與眾賓客正在中堂和前廳中暢飲,卻無暇理會後宅新房中的嬉鬧。能聽見的,隻有守在門外的陪嫁丫鬟,那名剛才贈送“定情十禮”的吟唱著。她與其他十五名姐妹,俱有中上之姿,都是呂妙晴的遠房親眷或家生奴仆,作為小姐陪嫁的一部分,一同入了賈府,照顧小姐起居,也是必要時小姐爭寵的助力。她因為在這十六人中姿色上優,加之有一副好嗓子,故而被寄予了最高的期待,得以在新婚之夜守在門外。

按來之前家中主母的交代,新姑爺若是有所不便,她甚至要進去幫忙推床的,隻是她之前見賈旭英武健碩的樣子,現在又聽得屋內隱隱傳出來的聲音,顯然是不需要她操心。她稍稍坐得離門遠了一些,雙手托著下顎,目光漫無目的地掃著四周,最終落在遠處院牆上一扇飄揚著的彩旗上。

它原本隻是沿著旗杆自然下垂著,隨著一陣二月的春風吹過,旗幟便霎時飄揚起來,擺出各種迤邐的姿態,忽地朝向這頭,忽地朝向那邊,時而蜷縮婉轉、恍惚間如詩如泣,時而挺直舒展、竟似欲直衝雲霄。有時它也會短暫地落下、停止擺動,但很快又如水波湧動、翩翩起舞,在和煦的暖意中獵獵作響,盡情地展示著自己的柔軟與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