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正事
客觀的說,宋理宗趙昀,算不上什麽明君,在位這麽些年,也沒有取得什麽像樣的成就,晚年更是沉溺於女色,甚至可以說有些昏聵,卻唯獨在這氣度上,頗為讓人稱道。換做其他皇帝,像賈似道與呂文德這種朝廷宰輔與封疆大吏之間的兒女聯姻、政界一把手與軍界一把手的公然聯盟,都應該是防之又防的事情,而他偏偏渾不在意,甚至樂見其成。
他好像從來沒擔心過,要是賈似道和呂文德聯合起來篡權謀位怎麽辦?
皇帝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讓很多原本擔心皇帝誤會自己勾聯外臣的皇親國戚們紛紛行動起來,再加上正月十五的皇宮宴上皇帝著意的褒獎,使賈旭更成了臨安府中的紅人,酒宴邀約不斷。主人有身份的,派下人來送邀書,更多的則是親自來請,在賈府的前廳一坐就是一天。好在他們也絕不孤單,宰輔的府中本來就不缺請示的、匯報的和溜須拍馬跑關係的,如今隻是更加熱鬧的而已。
賈旭又沒有三頭六臂,也不會影分身,自然不可能每有邀約都去赴宴,否則他怕不是要頓頓喝、喝到三年以後,也隻能是揀那些主人身份顯赫的才會親自應付一下,而即使這樣,也是每天酒局不斷。可那些明知道賈旭不會赴宴的,依然每日來邀約,樂此不疲,主要是難得有借口到宰輔府中來。就算自己人微言輕,看不到賈氏父子,但是一同等待的部堂上官、功臣勳貴、科場同年還是能見到的。他們儼然將賈府前廳當成了自己難得一遇的交際場。
前後短短月餘,賈旭將臨安城中有名的酒樓喝了個遍。這股風甚至隱隱刮到了官場之外,全臨安城都知道現在城中最炙手可熱的乃是宰輔家的公子,酒樓間會比較賈旭哪日到此宴飲,誇自家手藝不錯,而賈旭若是始終沒有去哪家酒樓,則定是檔次不足,要引人小瞧。就連席間陪坐、獻唱的歌舞伎們,也爭相以與賈旭同過席為榮,如果賈公子的酒宴始終沒有請她,那她就絕算不上這臨安城中有頭有臉的紅牌。
而賈旭在臨安府的這段時間,當然也不止是每天不停地喝酒,還是幹了很多正事的。
首先是搞船。
蒙古南侵時,忽必烈連破淮河、漢水、長江三道江防,大小數十戰,大宋各路水師或敗或潰,傷人毀船無算,賈似道借機裁撤了多支水師的編製。隻是大宋與蒙古對峙,靠的就是江淮水網縱橫和巍巍大江之險,江防自然是要不能不要的,賈似道隻是借機重組原本冗雜的編製,然後大量營造新戰船,重建水師。
而之前那些被擊潰的水師部隊,即使敗的再慘、傷亡再重,也不是一條船不剩、一個人不活,這些餘留下來的殘兵敗將,就變成了一筆糊塗賬。其中得力的人、尚完好的船,便成了各級官員的饕餮盛宴,被募作得力家丁、親衛,轉為私船。賈似道當然也知道其中的道道兒,而且他就是獲利最大的一方,像如今昌化軍水營指揮薑才和大部分水兵都是原本殘餘諸部中最精銳的那一部分,如今紛紛南下,入了賈旭的彀中。給賈旭運送補給、然後就地扔在昌化軍的船隻,也都是來自於此。
然而這些內河水師的平底沙船,麵對海浪,終究有些無力。東京灣中尚好,隻要躲著點台風季,問題都不大,卻無法滿足賈旭進一步向南洋開拓的需求。賈旭將其中僅有的十餘艘福船、廣船都給了浮水洲島上的水營,餘下的近百艘沙船,隻能充作近海護衛和運輸之用。故而本次賈旭回京,與賈似道軟磨硬泡,賈似道最終無奈之下,答應給賈旭再造十艘特製的福船。
賈旭是帶了圖紙來的。他自然是不懂造船,但原南寧軍的港口旁是有小造船廠的,其中也有造船師傅,照著自有的幾艘福船,加上賈旭的特殊要求:尖頭、V底、側麵橫排舷窗,畫上幾張圖紙還是不難。
與後世的刻板印象——西方船是尖頭尖底三角帆、中華船是平頭平底方帆其實不同,作為當時世界造船、航海技術的翹楚,大宋其實各種型製的船都有。加之宋代海貿興盛,商隊足跡最遠處可達紅海,而泉州、廣州等作為當時世界性的大港,也是全世界有能力遠航的海商船隊匯聚之處,什麽樣的船型構造沒見過?他們遠涉萬裏到達大宋之後,除商貿之餘,對船隻的修繕維護也是必做之事,大宋港口的船工師傅,什麽樣的技術沒有?
人們隻是根據不同的需要,采用更合適的船型,而大多數人更常見、更易留存、也更多的見於史料的,是內河船隻。內河由於河水相對較淺、河流兩岸少有深水港,有搶灘靠港的需求,所以多為平頭、平底船,而大宋的海船,比如此時主流的福船、廣船,都是尖頭V底的型製。
唯一讓造船師傅們無法理解的,是賈旭所畫圖紙中,船隻兩舷那一排排的舷窗,以及船艙內各層甲板那近乎變態的加固措施。在師傅們看來,福船本身就已經十分堅固了,尤其是此時獨步世界的水密隔艙技術,足以讓福船承受住遠洋上的大風大浪。
而賈旭的圖紙要求,在他們看來自相矛盾。兩舷開這麽一串窗口,本是對船隻的整體堅固度起到破壞作用,可裏麵的船艙又極盡加固手段,好像生怕塌掉一樣,這不是函矢相攻、自相矛盾?
賈旭當然沒有跟他們過多的解釋。怎麽解釋,告訴他們我要在船裏麵裝大炮?他們又哪裏聽得懂?他隻是強製地要求必須照做而已。船工師傅們自然也不會過多的執拗,丞相的公子,就算要造幾艘玩具,又哪混得到他們置喙,幹好自己的活兒就是了。
而賈旭忙的第二件事,則是招徠流民。
早在賈旭自昌化軍啟程北上回京之際,三支由昌化軍中書辦組成的隊伍就一同北上,分赴四川、荊湖、兩淮等地,實地探訪情況,準備招徠當地的失地流民南下昌化軍。大概在賈旭到達臨安的日子,他們也分別到達了各自的目的地。
隻是他們當然不可能直接開始就地招攬的,否則地方官怕不是要以為他們謀反,竟敢組織流民?賈旭到臨安後,即通過賈似道給各地州縣下令,打著移民實邊、同時減輕地方安置流民負擔的旗號,要求各級官員配合。其實地方上原本也沒有什麽負擔,這些失地的流民,都是當地士紳招做佃戶、盡情剝削的肥肉,之所以沒有急著安置,不過是打著讓他們再多吃些苦,最後迫不得已賣兒賣女、再賤賣自身、主動來投的念頭罷了。這下被人口中奪食,各州縣官員心裏也是頗為不滿,隻是賈似道如今風頭正盛,剛剛用“打算法”折騰了一圈,誰敢在這個時候去捋他的虎須?見了丞相的手令,也隻能盡量配合罷了。
而各地在戰亂中家園被破、流離失所的百姓們,一部分人故土難離,寧可為奴為佃、說什麽也不願遠行。而更多的人聽得昌化軍的書辦描述,遠在天涯海角之處,還有那樣一個地方,去了之後即分配房屋,可以做工,一日就可得百文工錢,子女還有免費學堂可以上,自是趨之若鶩、爭先恐後。
各地負責招徠流民的書辦們,原本都是罪臣後代,在那瘴癘之地,也一樣受苦受難。可是這幾年在賈旭的一係列改革中得了實惠,過上了好日子,再到內陸來,見到流民的淒苦模樣,一方麵心裏十分的自豪,對賈旭的恩德感懷在心,另一方麵也對這些百姓產生了極大的共情,幾次三番的傳書臨安,請求賈旭增加安置流民的名額。
最終賈旭無奈之下,再次給兩淮、荊湖加了五千、給四川加了一萬的招徠名額。
這已經是賈旭當下能承受的極限了。這幾年來,昌化軍查隱戶、接收貶斥的宦官、外戚一黨,再加上本次原本要招五萬、如今已經漲到九萬的流民,人口總數將要到達十四五萬之巨,即使放在內陸,已相當於一些下州的人口,而昌化軍還是一縣的建製,又位於整體發展十分落後的瓊州島,雖然這幾年昌化軍得到了長足的發展,但是如何喂飽這十幾萬張嘴,著實讓賈旭頭疼不已。
最終的辦法,也隻能是著落到賈似道的頭上,這也是賈旭在臨安做的第三件事——搞錢。
賈旭現在手頭最值錢的自然是石碌的鐵礦和昌化城北產量巨大的高爐。在這個時代,源源不絕的優質鐵器意味著巨大的財富,但是賈旭直接把它們拉到內陸來出售變現是不可能的,因為大宋實行的是專賣製度。
中國曆朝曆代都有專賣製度,這本身並不稀奇。隻是宋代由於一直麵臨嚴重的外部威脅,加之自身“三冗”問題始終得不到解決,中央財政壓力極大,故而將專營範圍一而再、再而三地擴大。不僅如前代將鹽類商品納入官方專賣,像鹽、茶、酒、香料、布匹、瓷器這些日常消費量多的大宗商品,銅、鐵這類與軍國大事息息相關的物品,一律被納入官方專營。無論是官方直接控製商品的產、運、銷全部過程的“官鬻法”,還是官方控製生產端,然後通過商人運輸到指定區域銷售的“通商法”,兩法因地製宜,各有側重,但一直沿用不絕。官方從中獲取了極其豐厚的利潤,才得以支撐連綿不絕的邊境戰事和龐大官僚體係的高薪厚祿。
而賈旭的解決辦法,其實說起來倒也簡單:直接將鐵礦或各種鐵製品,賣給朝廷。
由於在開采效率、原料品質、冶煉效率、規模化效應等多方麵的巨大差距,昌化軍產的生鐵或各種鐵製品,即使算上從瓊州到臨安的運費,實際成本與臨安府中朝廷控製下的作坊相比,依然隻有三分之一。賈旭以臨安的半價將自己手中的生鐵和鐵製品出售給朝廷,實際上相當於獲取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潤。
這種利潤水平在後世已經算是驚世駭俗了,雖然和壟斷經營的朝廷還有差距,但是與此同時,賈旭也有自己的兩點優勢。其一就是賈旭需要養活的,目前隻是一縣之地、十幾萬人口,而大宋雖然掙得多,卻要養活的是整個大宋十七路下屬的三十六府、一百二十五州、三十八軍的億萬人口。其二是賈旭將自己的產品直接賣給朝廷,雖然名義上沒有直接零售賣價高,但是卻節省下了鋪貨全國的渠道費用和繁多的商稅。
南侵的蒙古軍隊北還已經兩年多了,但是造成的影響餘波至今仍未徹底消散。戰鬥雖然暫時告一段落,但是武器的修繕、補充、為未來戰鬥預先做的儲備,都需要朝廷持續不斷地投入,有了昌化軍質優價廉的海量生鐵和鐵製品供應,給朝廷節省了大量的軍費,賈似道是很滿意的。
而賈旭將昌化軍的鐵製品換成了錢,然後用給工人發工錢的形式投入到民間。以當世約等於沒有的金融背景和瓊州封閉的條件,幾乎不需要擔心資金外流的問題。工人們拿到工錢要買吃買穿,而昌化軍的商品市場,也是官方專營的……雖然賈旭定下的物價和稅率相當的低,但是這些發出去的錢,終究是要賺回來的,然後再繼續以工錢的方式發回百姓手中,就這樣在昌化軍這個有限的地區內無限的循環。
隻要賈旭不斷地將鐵器運出去,換回銅錢,社會積累的總財富就會越來越多,然後量變一定會引起質變。
當然了,除了這三件事外,賈旭在臨安做的最最重要的事,就是準備與呂妙晴的婚禮。二月初八日,呂文德班師回京;初十日加封開府儀同三司,宮中再次大宴;十四日,就是賈旭與呂妙晴的婚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