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宴會
或許是急速的血液循環促進了酒精的消化分解,也或許是早春的寒風吹在賈旭的屁屁上、讓他涼得一激靈,朦朧的酒意迅速地散去,他終於從幻境與現實相交織的狀態中走出,看著眼前正無聲啜泣的女子。
她十八九歲的樣子,上身靠著樹幹,長裙被褪到腰際,兩條**的白皙雙腿無力地坐在地上,其上竟還有著一絲血跡。烏黑的長發淩亂地散落在肩頭,鬢角因汗液浸濕而一縷縷地貼在還泛著潮紅的雙頰、額頭上,肩膀不住地微微顫抖,仿佛在承受著無法言說的痛苦。雙眼無神地盯著一旁,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打濕了臉龐和衫襟,雙手攥著衣角,不住地來回搓著,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隻有緊咬的嘴唇,還保留著一絲倔強。
賈旭此刻哪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他懊惱地拍了拍額頭,嘴中暗罵了自己幾句,然後伸手向前想將女子扶起,女子卻本能的向後一顫,開口低吼道:“你別碰我!”
賈旭急忙將手收回,長歎一聲。他在原地踱了幾步,看四周還沒有人過來,腦子裏快速地分析當下的形勢。真的是糟透了!若是其他人的府邸倒還好些,當世之人對於姬妾的態度也就那麽回事兒,大不了連女人一起送給他就完事兒了,還能為了一個不重要的女人得罪宰輔?可這裏是東宮!皇家的血脈純正是絕不容許挑戰的禁臠,而自己剛剛借著酒勁兒欺辱了太子的冊封夫人!
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是想到剛才她強忍著不發出聲音、沒有呼救來看,她應該也不想讓人知道的吧!既然如此,不如便先問她?
“現在怎麽辦?”賈旭問道。
女子昂起頭看向他,輕蔑地說道:“你隻是想問你自己怎麽辦吧?”
賈旭被她噎得滿臉通紅。
女子繼續嘲諷道:“剛才那股子蠻勁兒哪去了?現在知道慌了?你們男人把褲子一脫一提,自己痛快了,反倒來問我怎麽辦?我能怎麽辦?我不過是你們的玩物罷了,你們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賈旭知道她還處在憤怒之中,也斷不會給自己什麽好話,也不再問她。他索性直接盤著腿坐在了地上,腦子中飛速思索著解決辦法。
一月份的杭州,夜間還很是有些涼的,也讓他迅速地冷靜了下來。他仔細地回想了一遍剛才的所有細節,對著看似也稍微平靜了一些的女子問道:“你是順安郡夫人,俞氏?”
“怎麽,怕了?”俞氏譏笑道。
“你既然是太子的冊封夫人,以咱們這位太子的性子,你怎麽會依然是處子之身?”賈旭問道。
俞氏聞言一愣,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手忙腳亂地將裙擺往下拉,遮住了大腿上的血跡。她怒向賈旭低吼著說道:“都什麽時候了,你腦子裏想的還是這個?!”
賈旭回答道:“我隻是在想辦法,回想各種細節,你不想說就算了!我們現在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不必反複地冷嘲熱諷!”
俞氏開始整理自己的頭發和衣飾,看賈旭確也不似戲謔的樣子,歎了口氣,說道:“我父乃是淮河水師的都指揮使俞士傑,在蒙古蠻子南侵時戰死。戰報遞上去的時候朝中正好在議立太子,皇帝想要做個撫恤忠良的姿態,便將我納入東宮,給了封號。誰知那呆頭呆腦的太子,偏說在我周身能看見一圈縈繞的‘氣’。皇帝的安排他不敢不從,可他睡遍了自己能看見的所有女人,卻唯獨堅決不碰我。”
她自嘲地笑了笑,繼續說道:“別的妃子私下裏嘲笑我,都說我身上有‘防身氣’。”
賈旭也笑了笑,說道:“越是這種腦子不清楚的人,有時候興許越能看見點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呢。”說完站起了身,對俞氏說:“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俞氏聞言也站起身,訝異地問道:“你想到辦法了?”
“這種事情,本來就是一個抵死不承認罷了!哪還需要什麽別的辦法?”賈旭說道:“我們需要的,隻是一個解釋自己這麽半天沒回去的理由而已。”
二人抬步往回走,賈旭向她低聲交代著等下回去後的應對。路上俞氏還是忍不住譏諷道:“我要真有‘防身氣’,怎麽就沒防住你?”
賈旭滿懷歉意地說道:“這事說一千道一萬,是我不對。若你是別家之人,我便開口將你要了回去,總不會辜負你便是了。隻是你現在的身份,頗為棘手,且給我些時日,讓我從長計議。”
俞氏側頭看著與她並行的賈旭,歎了口氣說道:“你能有什麽辦法?”
賈旭回給她一個堅定的眼神。“總會有辦法的。”
二人很快回到了宴席所在之處。趙禥依然在那裏愉快地喝著唱著,手裏還摟著一個酥胸半露的美姬,不時地低頭在她頸下嗅一下、啃一口,見二人回來,也沒有絲毫避諱的意思,卻是略帶不滿地問賈旭:“怎的一個西閣去這許久?”說完眼神又帶著疑慮地落在了俞氏身上。
賈旭向趙禥行了個禮,開口解釋道:“途中與夫人閑聊幾句,才知夫人竟是俞士傑俞將軍之女。太子殿下知道,我家大人常年在兩淮屯田,之前我卻也是認得俞將軍的。想到故人如今為國捐軀,唏噓幾句,竟引得夫人思念父親,哭了起來,真是罪過。我想著太子殿下酒宴正歡,若是夫人哭哭啼啼的,怕壞了殿下的心情、煞了風景,故而在一旁哄勸了一會兒,待夫人心情稍解才回,所以晚了。”
俞氏也在一旁說道:“妾今日見到故人,觸景生情,怕攪了太子的興致,故而待情緒平複之後方才回來。”
這種解釋對於趙禥的腦力來說,已經有些超綱了。加之他對俞氏本就不甚在意,便也懶得多想,隻是對賈旭說道:“她身上有‘氣’,你要小心!”說完他又特意看了看俞氏,強調道:“你看,她現在的‘氣’好像更強了!”
俞氏平日每次聽趙禥講到“氣”,心裏都會十分難過,沒想到現在卻成了自己掩飾的利器。
賈旭見趙禥如此,知道這就算蒙混過關了。他看著一旁神色又變得黯然的俞氏,從袖中又取出兩枚稍小的寶石,遞到俞氏麵前,開口說到:“來之前不知故人之後在此,也沒有什麽準備。這兩顆寶石,也不是給夫人的,而是希望夫人,在俞將軍鬆崗所在之地替賈旭上幾柱香,聊表我的追思之情。”
俞氏卻並不接受道:“大人心中還惦念著家父,妾十分感懷,但幾分香火錢妾還是拿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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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乃是正月十五,元宵節。宋理宗趙昀一如往年舊例,在宮中大宴群臣。
因為呂文德攻克瀘州、叛賊劉整僅帶三五心腹遁城而逃的戰報剛剛送達,趙昀格外的高興,今年的宴會也特別的盛大。
隨賈似道進宮赴宴的賈旭,在隨太子進宮的冊封夫人隊伍中,也遠遠地看見了俞氏。俞氏也看見了賈旭,隻是表情淡然、甚至有些冷漠,隻一瞬便轉過了目光,好似兩人從不曾認識過一般。
賈旭也並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反而愈加的感覺到愧疚。在古代這種極端男權社會之中,有些事情對於自己來說可能隻是個一時糊塗下犯的小錯誤,但是對於處於弱勢之中的女子來說,也許就是足以改變她人生、或者毀滅她人生的重大事件。
俞氏身為大宋淮河水師都指揮使的女兒,當年想必是個嬌生慣養、眾星捧月的深閨女子,可能也會偶爾暢想自己未來會嫁個什麽樣的夫婿,是哪家公子。誰知隨著蒙古南侵、父親戰死,生活中的依靠猝然崩塌,而後又作為一個政治符號,進入東宮,嫁給一個腦子不靈光、又無比好色的丈夫。
在外人看來,她進入東宮服侍太子,將來太子即位,封妃封嬪,衣著光鮮亮麗、出入侍仆雲從,好不讓人羨慕。可實際上的她,在外無依無靠,在內又因為弱智丈夫口中莫名其妙的“氣”而不受待見,偏偏在昨晚又遇上那麽樁事兒……真是個中滋味,也隻有她自己知道。
若是真的能將昨晚的事情忘記,也許對她而言,才是最好的選擇吧!
賈旭也沒有更多的時間花在感慨上,作為近期臨安府中的焦點人物,城中的官員們絡繹不絕地前來寒暄、敬酒,他忙於往來照應,不可開交。早就相熟的、這幾天剛認識的、現在想來認識他的,但凡今日能進得宮門來的,都是功臣勳貴、宗室翹楚、朝中大員,哪一個也不能輕易得罪。
而最要用心答對的莫過於皇帝。宋理宗趙昀與上次在賈似道的班師慶功宴上對賈旭隻是簡單的客套、幾句寒暄不同,此次對其大加讚賞,尤其是著重表揚了賈旭在昌化軍的治政。直言虎父無犬子。
趙昀知道的當然不會是真實情況,賈旭在廖瑩中的配合下將整個昌化軍經營成一個隻許進不許出的鐵桶,就是因為他在昌化軍的許多治政手段,在當世人看來不一定驚世駭俗,但一定離經叛道,故而不敢讓皇帝知道真實情況。趙昀能看到的,都是賈旭、廖瑩中、賈似道層層炮製的、專供給他自己看的虛假匯報。
當然,也不會事事皆假,有些事情還是可以說的。比如對黎民的懾服、島上請設羈縻州,比如占城國意欲遣使朝貢。
沒有皇帝不喜歡開疆拓土、萬國來朝,宋理宗年輕時也有過聯蒙滅金、端平入洛之類的嚐試,隻是傷亡慘重、一地雞毛。趙昀也是在此之後誌氣盡喪,轉而厭倦朝政、寄情於聲色犬馬。
而後蒙古對大宋的壓力越來越強大,迫得他近乎喘不過氣來,近些年來,大宋左支右絀、風雨飄搖,好像就沒什麽好事兒。所以他才會對賈似道擊退忽必烈的功勞極度讚賞,也同樣對瓊州島上黎民望服王化、海外占城國意欲朝貢這樣的事情格外的欣喜,好像大宋真的就此時來運轉,要止住頹勢、轉而走上中興之路了。
而在趙昀的眼中,賈氏父子自然是居功至偉。他當場拍板在島上設立德旺州,擬封王仲文為世襲刺史、待其進京朝貢後即頒詔冊封,同時允了占城國遣使入貢。他還要對賈旭加官進爵,然而賈旭固辭不受、賈似道也在一旁相勸,說賈旭年紀尚小,還是要在地方多多曆練,不能因為小有成績就過於拔高。最終趙昀在群臣對賈氏父子一片高風亮節的讚賞聲中,允其所請,不再為賈旭升官,不過禦口親承待賈旭大婚之時,要送一份大大的賀禮。
皇帝對賈旭的賞識讓他進一步地成為宴會中的焦點,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間,亦是早早有了醉意。不過今日的他深刻吸取了昨日的教訓,當發現自己神誌稍有些模糊,便絕不再飲酒,不過倒也沒人怪他。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當你無權無勢,別人敬酒你不喝,他們會斥你不識抬舉,你可能就會錯過一段有用的人際關係,甚至得罪不該得罪的人。而若似賈旭今日這般風頭正盛,人們卻都願意主動去理解他,然後反讚他年紀輕輕就如此自律,真是難怪他會有所作為,今後更應該多多交往啊。
而賈旭,其實單單的就是怕自己又酒後亂性,惹下不可收拾的麻煩而已。畢竟趙昀和趙禥這叔侄倆愛好都差不多,今日皇宮之中美女較昨日東宮之中又要多得多,而且除了嬪妃、宮女外,還有大量的城中歌舞伎女在場,這幫狐媚子為了搭個豪客,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隻是因為薑盼盼的緣故,賈旭留了心,用眼睛四處尋摸了一遍,卻怎的沒見到唐安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