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驛館
當日下午,幾百名占城士兵將毗闍耶王城東的驛館團團圍住。
為首的釋利訶梨提婆站在驛館門口叫罵了半天,卻見驛館隻是大門緊閉,無人作聲。他不知賈旭除了放驛館的管事進王宮稟報此間事情外,早將館中其他人員綁了,押在後院的一個小房中。
張世傑透過門縫看向門外,見那釋利訶梨提婆還似上午一般,光著膀子在那嘰裏呱啦地罵著什麽,他側頭看向賈旭,問道:“要不一箭射死他算了?”
賈旭笑著搖了搖頭:“不急,我們的目的還是以打促談。殺了這個廢物確實不難,隻是還要留些籌碼,到時才好要價。”
張世傑皺眉說道:“那管事走了快兩個時辰了,屁大點的王城,到現在也沒個反應,還讓這貨帶了幾百人過來,那國王的態度可見一斑。”
“這蕞爾小國遠離王化日久,到現在還存著試探之心。我們不給他們來幾下疼的,他們是不會服氣的。”賈旭與眾人側開躲在牆後,轉頭看向一旁的陳國康說道:“靖國王爺,該你上場了。”
陳國康聽到賈旭喊他的名字,像被雷劈了般的渾身一顫,哭喪著臉看向賈旭,滿眼祈求的神色。卻見賈旭隻是瞪眼叫他別磨蹭,隻好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連續深呼了好幾口氣,才舉起手中的白旗,壯著膽子推開院門,然後立刻用占語大聲喊道:“不要放箭!不要放箭!我是安南國的靖國王陳國康!我要見你們的首領!”
“安南國人?”釋利訶梨提婆聞言一愣,再一細看,正是上午為宋人做翻譯的那個人。他不耐煩地問道:“原來你是安南人,還是個王爺?那你卻為何與宋人攪在一塊?我現在沒工夫搭理你,你快快讓開!”
陳國康咽了口唾沫,繼續說道:“我此行是與宋人一起來的。宋人已經意識到了之前的錯誤,他們現在驛館內堂擺了酒菜,想要向王子大人賠罪,特意派我來門口迎接王子大人。”說完他還揚了揚手中的白旗,神情十分懇切。
“老子稀罕他的酒菜?”釋利訶梨提婆瞪著眼睛叫道:“老子要的是那個美人兒!”
“是啊,美人兒!美人兒也在裏麵等著呢啊!”陳國康稍微往前湊了湊,低聲說道:“那宋人也是個有身份的,你當著他隨從的麵索要他的姬妾,他抹不開麵子,才做出衝動之舉,現在已經回過味兒來,想著自己冒犯了王子的天威,正害怕的不行,都不敢出來見你呐!王子大人隨我進去,安撫一下他,再給他些賞賜,他還能不將美人兒拱手奉上?”
“此話當真?”釋利訶梨提婆問道。
“千真萬確!”陳國康諂笑著答道:“我有多大的膽子敢在我們占城的王城裏逗王子大人你玩兒?我不要命了呀?”
聽到這裏,釋利訶梨提婆覺得也對,方才露出了賞識的笑容:“早這樣不就好了?”他徑直邁步進了驛館的門,還不住地催促著:“快在前麵帶路,我要去找美人兒。”
身邊隨從見他竟直接進去了,急忙跟上前去想要阻攔,卻已然是來不及。張世傑自牆後閃出,一把掐住釋利訶梨提婆的脖子,將他向院內拖去,又有幾名宋軍衝出,將跟進來的幾名占城士兵砍倒。院外的占城士兵王子被劫,紛紛從院門向內衝,想要將其救出,誰知院內又飛出一排弩箭,將其射得人仰馬翻。占城氣候潮濕炎熱,本就以皮甲為主,還不是人人都有,今日幾百人來驛館抓幾個宋人,壓根沒料想到竟會有抵抗,也沒有帶藤牌,又如何防得住弩箭?
帶隊的占城將領急忙把人叫回來,看著門口轉瞬間就有二十多人躺在血泊中,一陣肉疼。他急忙派出使者,一路徑往王宮中報告情況,一路去兵營搬援兵、特意強調要兵甲俱全再來。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一隊全副武裝的占城士兵才姍姍來遲。他們個個身高馬大,穿著鱷魚皮甲、手持半人多高的藤牌,看起來就是占城國軍隊中的精銳,足有一二百人。門外的將領有了底氣,在牌陣的掩護下慢慢逼近,還一邊高聲叫喊著。
“他說的什麽東西?”屋內的賈旭問陳國康。
陳國康正自懊惱,自己這趟為什麽要跟出來?原本在安南時見賈旭殺伐決斷,是個人物,宋兵也頗為驍勇,以為自己終於尋了個靠山,此來占城做個翻譯,好好表現。誰知道這家夥區區五十人就敢在毗闍耶王城中胡搞,這是發瘋了嗎?
見賈旭問過來,他竟有些不耐煩地答道:“他說叫你們趕快投降,不要傷了他們的王子。”
一旁的張世傑聽出他語氣中有一絲的不恭敬,一巴掌重重地拍在陳國康的頭上,拍得他腦袋裏嗡嗡直響。賈旭卻不以為意,看著窗外,然後笑嘻嘻地對張世傑說道:“行了,給外麵的家夥們來個大的吧,要不然我們的靖國王爺都要對我們沒信心了。”
張世傑一揚手,一名宋軍點燃了手中的火繩,一條火線發著“呲呲”的聲音自屋內從窗戶向屋外而去,直沒入門口地麵,引燃了預先埋在那裏的火藥,然後伴隨著“轟隆”的一聲巨響,驛館大門竟被直接炸塌,兩旁的石柱也在歪歪扭扭地掙紮了幾下之後猝然倒塌。正自門口舉著藤牌、排著嚴密的陣型向院內行進的占城國士兵瞬間被炸倒了一片,繼而又被倒塌的門柱墜下的大石壓在下麵,被砸得腦裂胸陷、手斷腿折。
占城的士兵哪曾見識過火藥的威力?還以為是他們的濕婆大神發了怒。門口在爆炸中僥幸逃脫的人屁滾尿流地向後逃跑,而後方的士兵紛紛棄了兵刃在地、雙手合十跪地祝禱。帶隊的占城將領也被震得目瞪口呆,張大著嘴巴嚇傻了一般的站在那裏,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屋內衝出七八名宋兵,點燃了手中的竹筒外的引線,用力的擲向己方正在祈禱的士兵。
他忽然福至心靈,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轉身高喊:“不是濕婆大神發怒,是……”可霎時間,連他自己也被淹沒在一片炸響之中,沒人知道他想說的話的後半截是什麽,因為這已經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句話了。
門外的占城國士兵再次被炸翻了一片。餘下的以為濕婆大神發怒,又看見為首將領身死,也已經沒有了戰鬥的意誌,一時間丟盔棄甲四散奔逃,驛館四周很快沒了占城士兵的身影。
“就這?”賈旭站在屋門口看著外麵輕蔑的一笑,然後指揮宋兵趁機去搜刮一番。兵甲他倒是看不上,主要是找找看這些死去的占城國士兵身上是否帶著箭矢。
轉身回到屋內,看見釋利訶梨提婆已經麵如死灰,賈旭還想調侃他幾句,卻忽然聳了聳鼻子,然後開口罵道:“他是不是嚇得尿了,什麽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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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館這邊鬧出的大動靜,終於驚動了宮城中的占城國王闍耶因陀羅跋摩六世。
白天市集上發生的事情他其實早已知曉,隻是他聽到的版本來自於在大街上吃了虧、到他那裏哭訴的釋利訶梨提婆,自然難稱公允。他一來寵愛自己的這個外甥,二來惱怒宋人使者果然如他所想的跋扈,不老老實實地在驛館等著自己的召見,卻跑到大街上跟自己的外甥搶女人?故而對他要調擊敗士兵去驛館教訓宋人,也是一種默認的態度。
隻是他絕沒想到,區區五十餘人的宋人使者隊伍,居然如此紮手。自己的外甥帶了三百人前去,卻很快又要援兵,然後隨著剛剛城東傳來的巨響,來人飛報,圍攻驛館的軍隊已經潰散。
闍耶因陀羅跋摩六世即驚且怒,什麽情況?
他親自帶著城中兵營中剩餘的全部兵馬趕向驛館,下令緊閉王城四門,同時向身旁的侍從官詢問具體情況。而此時在他身邊的恰好是前番去驛館安置賈旭等人的那一個。他也算守信之人,沉甸甸的一個金餅子沒白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如實地說了一遍。
國王一聽便知道是己方理虧,之前還氣勢洶洶想要踏平驛館的憤怒,此刻消散了大半。但走到驛館前,看著一片狼藉的現場、倒塌的驛館大門和滿地橫七豎八的屍體、哀嚎的士兵,心裏又起了波動。
他一方麵驚歎於宋軍的強悍戰鬥力。釋利訶梨提婆先後兩批五百餘人的軍隊,據說到最後也沒傷到一個宋軍,就被徹底打崩、損失慘重。逃卒都說是濕婆大神發了怒,但是身為神在人間的代言人,他自己心裏肯定是不信的。濕婆大神什麽脾氣他會不知道?不存在的神是不會發怒的。
另一方麵,他也覺得自己若是就這麽與宋人講和,也未免太丟了麵子,自己損失慘重、對方毫發無傷,就這般與對方講條件,也必是吃虧。
還是得打一打、揚一揚軍威才好談判。他把手下大將叫過來,要他迅速組織人馬,攻下驛站,不能叫宋人看扁了占城,同時又要求點到即止,不能傷了宋人使者。
接到這種自相矛盾任務的將軍,看著已經退到後方老遠的國王,又瞅瞅身邊被嚇的惶恐不安的士卒,簡直哭笑不得。但國王的命令不能不服從,隻得硬著頭皮叫罵著,組織身邊的士兵準備開戰下一輪攻勢。
館內的賈旭透過門縫看著外麵國王的儀仗到了門前,然後又退到了遠處,回頭對張世傑等人說道:“這闍耶因陀羅跋摩六世看起來性格不是很爽利啊,我們還得加把勁兒,幫他下下決心。”
他安排呂妙晴等人押著被嚇的屁滾尿流的釋利訶梨提婆先從後門撤出驛館的前樓,然後與留在樓內的宋軍士兵做著應戰準備。
很快,外麵的占城軍隊開始了新一輪的攻勢。士兵大聲地呱呱亂叫著,仿佛是在給自己打氣壯膽,他們費力地攀爬上門口倒塌的碎石堆,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進攻著,然後不斷被屋內的宋軍從窗戶中射出的弩箭擊中,隻有用更大聲的呐喊來掩蓋此起彼伏的慘叫,才能保留住最後的一絲勇氣。
在又付出了上百條人命之後,占城軍隊才冒著屋內如蝗的箭雨衝進院內。此時驛館前樓內沒了動靜,賈旭已經帶著樓內的宋軍從後門離開。盡管不再有箭矢從樓內射出,門外的占城士兵還是猶豫了半晌,才終於推開樓門衝進裏麵,然後裏裏外外地將這座二層的樓閣搜索了一遍。
帶隊的將領正準備向外麵的將軍匯報樓內無人,懷疑宋軍已經撤退至後方的居住區。樓後的士兵忽然看見一條火線冒著青煙從腳下蔓延而來,正要向前方匯報,卻見火線鑽入了樓內,一兩息後,腳底傳來了巨大的轟響。大地仿佛都在晃動,不、大地是真的在晃動,自己都因無法站穩而摔倒在地,很快整個驛館前樓也無法站穩,在一陣的搖搖晃晃之後,向一側轟然倒塌。
無數的碎石、碎竹、碎木隨樓體壓落地麵,濺起漫天的煙塵,將未來得及逃出樓外的、正在樓旁搜尋警戒的占城士兵一同掩埋其下。
門外的大將眼看著這一切,仿佛不可置信,我那麽大一個樓,怎麽就這麽巧、在這個時候就倒了?他張著嘴任著飛揚的塵屑飄入口中,也不自覺。
而遠在後方的國王闍耶因陀羅跋摩六世也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濕婆大神,真的發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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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舉白旗表示談判或投降是自古以來的世界通用規則,而不僅僅是法國特產。中國的東漢時便出現了舉白旗的行為,同時期歐洲的羅馬帝國也有舉白旗投降的習俗。所以一千多年後的東南亞人舉白旗也沒什麽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