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王城
看到和隨行的宋軍一同下船的呂妙晴,賈旭嚇了一跳。
“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就不能來?在船艙裏躲了十幾天,可憋死我了。”呂妙晴難掩滿臉的興奮:“昌化軍確實與其他地方大不一樣,但是待久了也會膩啊。回來聽你們說安南見聞,可給我羨慕壞了。這次你又到占城來,我說什麽也要一起過來看看!”
她見賈旭一副訝異的表情,自己裝作楚楚可憐的樣子,問道:“我耽誤你的大事了麽?”
賈旭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那倒沒有,隻是遠涉未知之地,擔心你的安全而已。”
她馬上恢複到原先活靈活現的樣子,用力地拍了拍賈旭的肩膀說道;“那不就得了。至於安全,本小姐還需要你保護麽?恰恰相反,本小姐就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才會跟著過來的!”然後高興地跟著人群到一邊看東看西去了。
賈旭揉著肩膀,看了看她興奮的背影,又轉過頭用責怪的眼神看著一旁的張世傑。而張世傑隻是聳了聳肩,一副“我也沒辦法”的樣子,然後也隨著人群向碼頭外走去。
占城國王闍耶因陀羅跋摩六世在收到賈旭派人遞交的會見申請後,派人通知賈旭等人可以登岸,但隻能帶五十名隨從進入毗闍耶城,其餘人要留在城外十裏的屍唎皮奈港口。張世傑對此提出異議,擔心萬一有什麽事情照應不及,隻城內五十人,怕是不能護得賈旭周全。
賈旭思考了一下,卻決定遵從占城國方的要求。自己此番前來,是為了與占城國交好,自然要表達出誠意,而且如今的占城國,正是虛弱時期,大宋作為域外強國,這占城未必就沒有引為己援的念想,而隻要自己與占城國王見了麵,自然有讓他心甘情願與昌化軍交好的方法。
張世傑也隻能聽從賈旭的安排,他將新近提拔的副指揮使馮國旭留在港口,要求士卒時刻準備,並細細布置了許久,方才帶著精挑細選的五十名護衛,隨賈旭進了城。
一行人被安置在驛館之內,卻被告知國王近幾日身體不適,何時能夠接見他們還要另行通知。賈旭也沒有表露出心中的不快,隻是與從王宮中出來傳訊的侍從官相談甚歡,還偷偷在他手中塞了一大塊金餅,言道待國王過幾日身體轉好,勞煩侍從官再替他們通傳。侍從官自然是滿意得很,答應得痛痛快快。
接下來的數日,賈旭一行人也沒有在驛館中枯等,而是在毗闍耶城內及周邊四處閑逛。毗闍耶城共分三重,最外部是依城而居的百姓村落,從規模來看,大概要有六七萬人,除向東通往港口的大路和一條自城中橫穿而出的南北大路兩旁稍微規整外,其他地方的民居也沒什麽規劃,都是隨意分布,遠遠望去密密麻麻。城中多雨,民居間的小徑大多數時候都泥濘不堪。
被百姓村落圍在中間的是王城。王城呈正方形,由一座高近三丈、周長約十二裏的紅土牆組成,城牆外邊還環繞著一條護城河,河寬十餘丈。城牆的四邊各有一道城門,四角則各有一座石塔,塔上刻著占城國曆史上功勳卓著的王的麵孔,高高在上、俯眸腳下眾生。
占城國的官員、貴族都居住在王城之內,除此之外還有祭壇、寺廟、國家機構、兵營、專供富人的高檔市集等等,王城內的道路都鋪了碎石,並有人定時清理,故而顯得整潔得多。賈旭等人暫居的驛館則坐落在王城內的東部,緊靠城門內一側。
而王城的正中,則是國王居住的王宮。王宮四周倒沒有很高的宮牆,隻是丈餘的牆麵上被各種裝飾物妝點得十分漂亮,宮內的諸多建築透過宮牆露出或平或尖的金碧輝煌的頂部,映射著國王的富有和高貴。
而賈旭這幾日的足跡不僅遍布王城之內,還出城數十裏,對毗闍耶城周圍進行了詳細的探查。
他倒不是出於什麽軍事目的。大名鼎鼎的占城稻就是源自於此,賈旭心想占城國的農耕技術想必十分發達,隻是幾日來的探訪,讓他大失所望。與他所設想的正相反,占城國耕作方式極其粗放,農田中也沒有任何人為的灌溉設施,隻是簡單地在土地中挖個坑,然後將稻種扔入掩埋。完成播種之後,“旱不求水、澇不疏決,既無糞壤、又不耕耘,一任於天”。
敢情這占城稻耐旱、耐澇的特性就是在這種特定的自然環境和粗放的耕作方式中“被迫”形成的,真是老天爺掐著脖子灌飯吃的典範,讓賈旭哭笑不得。
可其實細想起來,倒也並不讓人意外。彼處雨水豐沛、密林遍布、四季常夏,此時人口又不甚多。像毗闍耶城這般大規模的城市還算罷了,在周圍挖個坑埋個種已經是最大的妥協了。而那些散布在密林中的村落,每天睡醒了到林子裏逛一圈,樹上結滿了各種奇形怪狀到叫不出來名字、天天摘也摘不完的蔬果,根本無需勞作,也沒有挨餓之虞,又怎麽會有動力潛心研究耕作技術?難不成大米比榴蓮、菠蘿蜜、釋迦、麵包果、山竹、蓮霧、香蕉、荔枝……更好吃麽?
隻有那些北緯三十度線附近的苦難民族,種著一年一熟的低等作物,才會執著於從土裏刨食,耗盡心力地鑽研如何讓地裏的莊稼多收一鬥。我們這裏都是一年三熟,種子丟在土裏不用管,自己就長得繁盛茂密,五十多天就可以收獲了。
人比人,真的是要氣死人。
賈旭索性也不逛了,就在王城內等著國王的接見。
這日,賈旭與張世傑、陳國康、呂妙晴等人在王城中的市集中閑逛,眾人停在一處售賣裝飾兵器的攤位前。陳國康拿著一把寶劍、操著一口流利的占語與攤主討價還價,聽陳國康的翻譯,攤主說這是從東邊海外傳來的馬來劍,乃是千裏之外一個巨大海島上貴族的傳家之寶。該說不說,在安南宮廷中受過高等教育的他是個語言方麵的天才,不僅會說本族的京語和漢話,占城人的占語也很流利,據說西方的真臘國語言,他也會說幾句。
張世傑關注的則是這柄劍奇特的造型,這是一種類似匕首的短劍,刀刃是波狀漸尖的造型,加上彎曲的手柄和開口膨大的刀鞘,整體看起來很不對稱。張世傑在腦海中想象著這把劍在近身搏鬥中的各種應用,從哪個方向劈、以什麽角度刺,感覺怎麽用怎麽不順手。
而賈旭則清楚,這東西采用如此奇特的造型,根本原因隻是鑄造工藝不過關而已。劍的材質是生鐵,又因為雜質過多,劍身上密布細孔,那些鑄造在上麵的繁複的花紋,主要是起到掩飾作用而已。當然,當地人利用這個特點,也會往劍身上喂毒,畢竟這種多孔結構,無論毒物也好還是細菌病毒的,一律都很留得住。這劍隻能用來捅刺,而且幾乎是一捅就斷,之所以手柄處特別寬大,就是為了捅進去後卡在身體裏沒那麽容易拔出來,就算拔出來也得開一個巨大的口子;劍身劍柄連接處細小,是為了捅了人以後把劍掰斷了就走,劍身留下,劍柄帶回家;據說馬來當地家家戶戶都有個模子,劍斷了回家重新用鐵水澆一片新的,稍微打磨一下劍尖,刀柄安上就繼續用。
至於所謂的傳家寶,嚴格來講,傳家的是劍柄而已。用這玩意與中華刀劍對劈,簡直就是送死。
而呂妙晴想法就沒那麽多,她單純是看這把劍造型奇特、紋飾好看而已。尤其是劍柄和刀鞘上鑲嵌的幾塊紅紅綠綠的大寶石,著實吸人眼球,她不斷催促陳國康與攤主講著價,要將攤子上的幾把馬來劍統統買下來,這把送給大人呂文德,那把送給最疼愛自己的大哥呂師夔,至於最小的這一對兒、就送給茹娘和瑤兒。
賈旭聽她如此安排,心裏想著王靖瑤興許會很感興趣,杜韻茹哪敢碰這個東西?
眾人在攤位前正忙著,旁邊忽然來了十幾個人。為首一名男子,看起來二十多歲,蓄著長發、布巾纏頭,上身**、皮膚上畫著各種繁複的紋樣,下身圍著紗籠(男式長裙),身後幾人則是侍衛模樣。
來人就這麽徑直站到賈旭一行人身邊,目光落在呂妙晴身上,為首的男子開口嘰裏呱啦地說著什麽,看神情就知道不是什麽好話。
呂妙晴秀眉緊蹙,臉上已經掛上了滿滿的不悅,她不想在城中惹事,擔心壞了賈旭的大計,隻是先前選購時的好心情瞬間消散。她強忍著不發一言,丟下手頭的馬來劍,扭頭便走,卻不想竟快步繞過來,擋在呂妙晴身前,還伸手拉了過來。
賈旭抬步過去一巴掌將男子伸過來的手打向一邊,然後在他前胸一用力,將他推得向後踉蹌了好幾步。男子十分憤怒,嘴裏的嘰裏呱啦聲更大了,還招呼著十幾名侍衛將賈旭等人圍在中間。
賈旭側頭問陳國康:“這貨在這講得什麽?”
陳國康麵露難色,似有猶豫。
“但說無妨。”賈旭又說道。
陳國康依然有些尷尬,支吾了幾下才開口說道:“他說他是占城國王闍耶因陀羅跋摩六世的外甥,叫釋利訶梨提婆。他說……他說夫人比他見過的毗闍耶城裏所有的貴婦和少女都要美麗,他要夫人跟他回去,做……做他的第十六夫人……”
賈旭擺手,叫他不要說了,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陳國康說:“你告訴他,我們是大宋的使者,是他們國王的客人,請他不要在此胡鬧。”
陳國康翻譯著賈旭的話,釋利訶梨提婆一臉的不以為意,又嘰哩哇啦一通,陳國康戰戰兢兢地翻譯道:“他說宋人的使者沒什麽好當的。他是國王最喜歡的外甥,他讓夫人……讓夫人離開你,跟著他才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他也可以給大人補償,說他家的姬妾讓大人隨便挑幾個走都行……”
賈旭氣的“噗呲”一下樂出聲來,抬步向前走去,釋利訶梨提婆見賈旭笑,還以為賈旭想通了,張開雙手好似要給賈旭個擁抱,卻被賈旭忽然抬起一腳猛地踹在肚子上,向後飛出去一丈多遠,重重地摔在地上,身體因疼痛弓成了一個扭曲的形狀。
釋利訶梨提婆的侍衛見狀紛紛圍了上來,而張世傑和呂妙晴看賈旭都動了手,自然也是拔出腰間寶劍迎了上去,雙方頓時戰在一起。隻有陳國康,也抽出腰間佩劍,卻不敢上前,隻是持在手裏虛張聲勢。最起勁兒的卻是呂妙晴,堂堂封疆大將呂文德的女兒,在大宋什麽時候受過這種調戲?剛剛就憋了一肚子氣,隻是礙著賈旭沒有發作,現在見賈旭自己都沒忍住,豈不正是遂了她的意?隻見她手中長劍舞得如一輪圓月,纖細的身軀中似有無窮力量,邁著自己的一雙大長腿在人群中往來穿梭勢如遊龍。而張世傑久在行伍,走的則是大開大合的路子,看似沒有什麽招數,隻是舉手一抬一放之間,必有一人被砍倒在地。
還未等散在周圍的宋軍侍衛趕到近前,幾乎是片刻之間,釋利訶梨提婆的十幾名侍衛已經或死或傷、躺了一地。賈旭走到他麵前,低頭俯視著捂著肚子,麵容猙獰的釋利訶梨提婆,本想說幾句什麽,轉念一想這蠢貨又聽不懂,也懶得叫陳國康翻譯,隻是用警告的眼神瞪了他幾眼,帶著眾人轉身離去。
回到驛館,呂妙晴已經毫不生氣,還興奮地跟張世傑比較剛才誰砍倒的人多。張世傑卻一臉凝重,看向賈旭說道:“此地恐怕不可久留了。”
賈旭站在驛館前院中間,環顧了周圍地勢,思索了片刻,開口說道:“我倒偏要留在此地,看他們到底想怎麽樣?”說完將帶進城的五十名宋軍盡數喚到跟前,除派出一人立刻去碼頭報信、叫船上的宋軍做好準備之外,其餘人則一一布置,做著對接下來事情變化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