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授田
賈旭敲著桌子,大聲地說道:“賈某雖然年齒尚幼、也無甚大才,但是賈某向諸位保證,隻要我還在這個位子上,隻要諸位秉承拳拳為國之心、助我戍守一方,我一定會做到人盡其才,不辜負各位胸中才學!”
他的這份慷慨激昂,卻沒有收到熱烈的回應。除了少數叫好之人,大多數聽者依然默不作聲。祖祖輩輩這麽多年,見過的會說漂亮話的人不知凡幾,到最後還不都是說了不做、做的不說,隻說人話、不幹人事?
而賈旭見下反應寥寥,也不甚在意。畢竟他也不曾幻想自己登高一呼、霸氣側漏,隨後就山呼海嘯、應者雲集。隻是有些話要預先說好,在人們心中留下種子,才好在日後長成參天大樹。
廳裏的氣氛有些沉悶,隻是他接下來的一番話,便如平地驚雷,在廳中炸響。
“好了,不說這些了。前段時間有賴諸位幫助本官做了許多事情,日前也都陸續完成。但是我昌化軍剛遭逆反大案波折,現如今百廢待興,還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大家一起去努力。我現在將向大家宣布我昌化軍接下來的一係列安排。”
賈旭坐回到案幾後,看著下方眾人說道:“本次對宜倫全縣土地重新丈量,總計得田三十一萬四千二百一十八畝,上、中、下田各有若幹。而之前州衙賬簿上記載的全縣田畝是多少?隻有六萬餘畝,還盡是下田。裏外相差五六倍,隻此便知官紳勾結之深、欺上瞞下之大膽、上下其手之貪婪,國不得貢賦、民不足口糧,卻隻肥了這幫碩鼠!我每每思及此處,真是叫人觸目驚心。為了徹底杜絕此種情況再次發生,我決定——將全縣土地廢除私有,收繳歸公。”
賈旭說到這裏,剛剛還十分沉悶的廳內頓時響起罵聲一片。
“啊?”
“什麽?”
“狗賊!你是瘋了麽!”
就連方才與他相談甚歡的趙慶也指著他的鼻子叫罵著:“虧得老朽我還當你是個好人,沒想到你如此狼心狗肺,竟是獨夫民賊!”
廳中眾人群情激奮,甚至有幾人覺得罵著不過癮,排開人群就要衝過來揍賈旭。圍在四周的親衛“唰”、“唰”的抽出刀來將人逼退,負責維持秩序的張世傑用驚堂木“嘡”、“嘡”的敲著案幾,大聲喊著“肅靜!”好半晌才將局麵彈壓下來。
待到廳內終於恢複了安靜,賈旭看著下麵一雙雙瞪的溜圓的通紅的眼,笑著說道:“諸位的心情我了解,幾代人辛苦經營,方才攢下十畝八畝薄田,全家賴以糊口。而我一句話便要繳公,諸位一時難以接受,是可以理解的。不過還請諸位稍安勿躁,讓我把話說完。”
他從案幾後走出,本欲繼續向人群中走去,卻被張世傑伸手護住,隻好又退回案幾之後,一邊來回踱步,一邊說道:“本次人口清查,將縣中所有隱戶重新建檔立冊,歸入戶籍。現已查明全縣計兩千七百戶,七千四百丁,一萬七千五百口。縣內田產繳公之後,再按照丁口授田。”
賈旭站定,在案幾上用手指敲了兩下,繼續說道:“這裏要聽清楚了,我說的授田,是公家以租賃的名義,將田‘租’給你們,而且不收租金,租期為九十九年。我這樣做的目的,是禁止土地買賣,從根源上抑製兼並,因為地的產權,不是你們任何人的了,統統是公家的,所以你們沒有資格進行買賣,懂不懂?其實租期九十九年也就是個形式,隻要地裏不常年拋荒,隻要按時足額交田稅,隻要家裏不絕戶,就可以將地傳給下一輩,屆時到官府更改登記就可以。但是轉售給別人是不允許的,懂不懂?”
“懂是懂了,聽起來是不錯,但是你在任時是如此,你走後下一任不認賬了怎麽辦?那時我們手中連地契都沒有,隻要他想,豈不是全被他貪了去?我們又怎麽相信你?”還是有膽大的開口發問。
“問的好!隻是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你,因為有些話,我現在不能跟你說。我隻能跟你擔保一點,我會在這裏待上很久很久,久到你們都不一定能看得到下一任了。至於我說的這些你們願意不願意相信的問題……”賈旭走到張世傑身邊,“唰”的抽出他掛在腰間的寶刀、接著又“唰”的插了回去,之後側過臉看著人群,用一種玩味的語氣說道:“你們除了相信我,還有別的選擇麽?”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眾人在此等情勢下,確實除了相信賈旭,也無可奈何。
好在城中自己有田的隻是極少數,大多數人或者無田,或者給大戶當佃戶,本也沒有地契。全縣土地繳公,再統一分配授田,乍一聽驚世駭俗,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麽損失。一樣是沒有地契,租別人的地種,從公家手中租和從大戶手中租,又有什麽區別?從公家手中租要交的租子貌似還要更少些。
見眾人慢慢想通、情緒漸穩,賈旭回到座位上,宣布具體的授田規則。
昌化軍將麵向全縣招募人員,重建幾隻隊伍,應募者優先授田。
首先是兵馬。原先的幾百個湊數的老弱病殘,全數遣散,重新招募青壯入伍,員額一營五百人,營指揮由張世傑擔任,從賈旭的親衛營中抽調五十人來擔任各級將校官。待遇方麵,月俸實發銅錢,口糧、春冬衣、醬菜錢、三節(寒食、端午、冬至)賞賜等一應如常。應募者每人另授上田二十五畝,由家屬實領。
其次是新建巡捕營,員額二百人,營指揮為王文軍,再從親衛中抽調十人任基層武官。該營不屬昌化軍,而是隸屬於昌化縣,負責縣內日常巡查、治安、緝盜等事。俸祿參照前州衙衙役標準。應募者每人另授上田二十畝,由家屬實領。
第三是以賈旭從壽春一路帶過來的十二名工匠為核心,建立工匠營,員額一百人,營指揮為金鴻超。要求應募者各有一技之長,包括但不限於采礦、采石、煉鐵、營造、木匠、製皮等等。俸祿一如大宋通行標準。應募者按技術高低各授上田十五畝至三十畝不等,由家屬實領。
以上諸營俸祿,嚴禁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拖延、克扣,違者一律軍法處置。
廳中眾人聽著聽著,開始互相用眼神交流,進而逐漸輕聲討論起來。坦白地講,賈旭給的條件確實很優渥。有宋一代,當兵的軍餉待遇其實不低,宋理宗時期,一名普通士兵一年的費用要超百貫,這也導致南宋為了對抗北方蒙古的軍事威脅而維持一支規模龐大的軍隊,幾乎拖垮了國家財政。但是在實際的操作上,卻弊端叢生。首當其衝的就是克扣軍餉,嶽飛的嶽家軍可能是整個南宋時期唯一一個足額發放軍餉的軍隊,就算同為中興名將的韓世忠都做不到。而像昌化軍這種天高皇帝遠、沒人管的地方,更是猖狂到不可想象。朝廷給每個士卒每年按標準發放五十貫錢、五十五石米,經過中樞、地方、軍將、指揮層層克扣,最後落到士卒手中的十不存一。
除此之外,由於土地兼並愈演愈烈,應募當兵者,絕大多數家裏並無田地,當兵的軍餉就是全家唯一收入來源。就算軍餉足額發放,用來維持一大家子的生活本也緊緊巴巴,何況克扣?
所以原南寧軍的軍營裏俱是些實在沒地方可去的老弱病殘,青壯早跑光了。將官也不管,畢竟再克扣,也比不上直接吃空餉來得爽利。
如果賈旭真的能做到不克扣軍餉,足額發放,同時還給家屬授田,那當兵就從一個人人避之不及的禍事,瞬間變成了讓人趨之若鶩的好營生!
眾人漸漸覺得,這個年輕人的嘴臉,好像也沒那麽可憎了。
隻是賈旭接下來繼續宣布的內容,卻讓他們有些摸不著頭腦。
第四是招募五十名書辦,由前期各保甲選派的二百多名臨時書吏中擇優異者優先錄取。因平叛後特殊時期故,原縣衙內各官吏,除王文軍兼任縣尉外,其餘縣丞、主簿、典史、巡檢、三班六房一律取消。縣內日常各事項,由賈旭直接指導應募書辦進行處理。月俸兩貫,同時每人另授上田二十畝,由家屬實領。
賈旭將城中原來的各級官員一鍋端了,現在都集中押在城外軍營中,手中無人可用,自城中招募人手倒是不難理解。隻是這書辦,算官算吏,還是算他的私人幕僚?這在很看重身份之別的讀書人心中,是個很要緊的問題。隻是眾人還沒來得及多想,下一條就著實震驚了他們。
第五是在城中設四座書院,每座書院招募塾師二十五名,共計一百名。月俸一貫另五百文,同時每人另授上田十五畝,由家屬實領。要求全縣所有八歲以上、未滿十四歲的孩童,無論男女,必須進入書院讀書一年。目標不高,識字即可。孩童入學不收學費,由書院提供免費午餐,一應費用由昌化軍支付。若有阻撓自家孩童入學者,取消全家授田資格。
此言一出,廳中立刻議論紛紛,賈旭也不阻撓,就任憑人們議論。半晌之後,人群中的趙慶排眾而出,走到案幾之前,衝著賈旭行了個禮說道:“大人此舉,老朽說實話十分欽佩。使一縣之地的孩童人人入學,此等文教興盛之事,我等讀書之人,心向往之,必定盡心輔佐大人,以為此盛事貢獻自己的一點綿薄之力。隻是有一事老朽不懂,為何女童也要進入書院讀書?”
賈旭反問道:“為何女童不能進入書院讀書?”
“這……”趙慶一時語塞,支支吾吾半天說道:“女子又不能參加科舉、不能做官,讀書有何用?”
“官宦、富戶家女子也大都讀書,她們也不能參加科舉,不能做官,那些官宦、富戶們又為什麽要教她們讀書?”賈旭繼續反問道。
“那不過是陶冶情操罷了。”趙慶答道。
賈旭又反問:“官宦、富戶可以陶冶情操,我們普通老百姓就不可以陶冶情操?”他抬手止住還要說什麽的趙慶,繼續說道:“子曰:有教無類。這個‘類’,我覺得不僅包括高低貴賤之分,也包括男女之分。讀書使人明理,使人曉榮辱、知進退。不僅男子要明理,女子也要明理。人人都明理,方可稱大治。”
他最後笑道:“這個問題不辯了,我們說下一個。”
第六,設醫護衛生營。招募健婦五十名,月俸一貫,授上田十畝,由家屬實領。
聽到這裏,趙慶的脖子又梗了起來。“我雖不知這醫護衛生營是要做何事,但是招募女子出來做事,整日招搖於街頭巷尾、市井之間,成何體統?”
可後麵的人群中卻有不同意他的意見。“都是窮古人家,又不是什麽大家閨秀,誰家的婆娘不做些織布、縫補、浣洗之類的活計補貼家用?有田的還要下地幹活哩。這又有月俸,又授田的。老趙家的你不喜歡,叫自家婆娘不要應募就好了,休要攔著他人來做這好營生!”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聲。趙慶憋得滿臉通紅,也不好意思再站在最前麵,低著頭回到了人群裏,嘴裏不住的念叨著“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賈旭抬起手喊大家肅靜,然後說出了今晚的最後一條。
“除剛才諸項應募者外,全縣所有二十至五十九的壯丁、十八到四十九的健婦,含應募者家屬在內,一律授田。標準是壯丁十畝上田、或十四畝中田、或十八畝下田,健婦五畝上田、或七畝中田、或九畝下田。六十歲以上男子、五十歲以上女子則授三畝中田或五畝下田以資養老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