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說服

蒙古大軍正從大江沿線各處與宋軍脫離接觸,如潮退去,荊湖南路腹地的兀良哈台部也開始慢吞吞的向北移動,看態勢是要護送著一路劫掠而來的財寶輜重,與鄂州附近還少量滯留的接應部隊匯合後再一同北返。

沿途的宋軍前不攔阻後不追擊,遠遠的吊著,竟好似是在護送一般。戰事終結的大勢大家都看得出來,隻要這隻蒙古軍隊老老實實的出境,之前丟失的些許金帛糧草真的沒有必要非得搶回來。

畢竟要搶就要跟蒙古騎兵野戰,而戰勝的幾率真的不高。

大家都已經在期待接下來的議功受賞了,誰會在這最後關頭去自找晦氣?

而黃州城內的右丞相臨時府邸,近幾日的氣氛非常的嚴肅、詭異。

那些求援的、示警的、要糧要餉的文書幾乎一瞬間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報告的、報喜的、甚至膽大到報捷的文書從各地如雪片般飛來,最終匯入府中。黃州城及周邊州府縣的官員,也預知賈似道此次即將一飛衝天,借著匯報軍事之機前來巴結的也大有人在。

但除了向朝廷報捷的劄子送出去的前兩天,能感覺到賈似道明顯的興奮心情,自第三天起,右丞相的臉色便急轉直下,每日上午板著個臉出現在前廳,處理公務到中午,然後又板著臉回到書房,至夜便再也不會出來。

親衛營指揮賈通帶人守在書房外麵,除每日中午公子賈旭會進入書房,至深夜方歸外,任何人不得靠近書房五十步之內。那些來訪的各色客人更是一個也不見。

就連每天中午、晚間兩頓飯,都是由管家賈璉自己一個人送進去,放下即走。

賈璉自幾歲起就跟在賈似道身邊,四十年來,從一個小伴當變成大管家,極受賈似道信任,蓋因他察言觀色的本領極佳,同時也極懂規矩。這般嚴陣以待、明顯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他便絕不打聽。

他隻知道自己的主家賈似道的情緒,初時極暴躁,自己中午送進去的飯食,晚上再去時,發現不僅筷碗未動,甚至整個打翻在地,爺倆正麵紅耳赤、怒目相視,顯然是在爭論什麽,隻是礙於他進來了才暫時中止。

這種氛圍在第二天達到高峰,五十步外的親衛好似都能聽到屋內的爭吵聲。賈璉叫賈通增加人手,將警戒範圍進一步擴大到一百步,防止被無關人等聽了去,更是防止被親衛自己聽了去,徒增麻煩。

好在這種情況隻持續了一天,第三天他再進去送飯時,父子二人已經相對而坐了,雖然賈似道的臉上依然有著不善的神色。

而隨著時間的進一步推移,至第五天第六天,父子二人已經是相談甚歡了,甚至還叫他每半個時辰進來添一次茶。

看來是達成共識了。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也壓根不想知道,但他知道家和萬事興的道理,老爺就這麽一個兒子,什麽事情到最後不都得爺倆商量著來,又有什麽說不開的話,過不去的坎?

茹娘也有相似的心路曆程。

初時看著深夜而歸的賈旭滿臉愁緒、卻還依然執著的收拾手稿、整理思路的樣子,讓茹娘有一種伸手將他緊皺的眉心撫平的衝動。這讓她心裏有些慌,自己明明從心底裏很不喜歡這個粗暴闖入自己生活、改變自己命運的人,而且他又明明如此的不解風雅,相識數月,他竟從未做過一首詩!

尤其是第二天深夜賈旭漲紅著臉回來,充血的雙眼在她麵前隻一劃過,便讓她產生一種下一瞬他就要揮拳打過來的預感。那一刹那,她甚至在想,那就叫他打一頓吧。那些紈絝子弟,在外麵人模狗樣,回家對妻妾拳打腳踢的還少了?何況自己現在的身份隻是丫鬟!受些皮肉之苦,讓他心理好受些,也是應有之義。誰讓這就是自己的命運呢?

可是他終究不可能向她揮起拳頭,他其實都沒注意到她,隻是自己在跟自己生悶氣。而她自我虛構的舍生取義情景沒有成真,竟也有了些小小的失落。

好在這種糾結的心態也沒有持續很久,因為隨著時間的推進賈旭的情緒明顯一天比一天好,他甚至會小聲哼著她沒聽過的歌。尤其昨夜,回來時手舞足蹈,竟迎麵給了她一個擁抱!雖然他隻是抱了一下便鬆開,然後又去忙活自己的事了,卻讓她在原地懵了好久,甚至都忘了臉紅!

他……他剛才在幹、幹什麽??男女授受不……不,好像也不是不行……可是他也太……

茹娘就這麽混亂了一整晚,根本沒睡著覺。第二天一早賈旭看見她時還問她,為什麽兩個這麽大的黑眼圈,發生什麽事兒了,氣的她扭頭就走,你還好意思問我?

安兒就沒有這麽多撲朔迷離的心思。如果不是賈旭,她現在定是在鄂州城裏的某個青樓裏賣笑,或許已經接了恩客;換來的幾鬥米也吃不到現在,兩個弟弟也許已成了餓殍;自己的娘親也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主婦,又怎麽能活得下去?而現如今一家子都在相府中,衣食無憂,每月有例錢,天天有肉吃!神仙般的生活也不過如此了!

賈公子高興,她就高興,賈公子不高興,她就不高興!賈公子就是她的一切,她的一切也都是賈公子的!

此刻的賈旭,毫無疑問是高興的。

他花了整整七天時間來說服賈似道。為了讓其接受自己相對於這個時代來遠遠超前的觀念和思路,耗費了大量的唇舌。從經濟原理講到技術發展,從生產關係講到曆史周期論,從民族矛盾講到家國天下。賈似道初時還覺得他胡言亂語、莫名其妙,甚至好多話數典忘祖、離經叛道。但是蘊含其中的邏輯,細想下來,著實有些道理。

無論後世如何評價,賈似道毫無疑問的是當世人傑,而說服一個真正的聰明人,比說服一個自以為聰明的蠢蛋要容易得多。

賈旭說的這些,在現代人看來也許不算什麽高深之論,來源也不外乎課堂、雜書、社交媒體,但其實每一個你看似尋常的結論,都是從曆史上無數王朝興衰更替、忠骨冤魂血海盈盈中得來的,真正的聰明人,又怎麽會聽不出其中的價值?

而一旦心裏開始接受他說的事情有些道理,那麽接下來賈似道就被淹沒在他層出不窮的新概念、新名詞裏,被唬的一愣一愣的。最終也不得不答應他,就按照他所說的路線試一試。

雖然這意味著初期要投入大量的資源,但對於即將執掌一國之權柄的賈似道來說並非那麽的難以接受,而一旦真的功成,收益卻是極其巨大的。

這就像一場賭博。

而紈絝出身的賈似道,偏偏是個好賭之人。

不然他不會在最危急的時刻進入鄂州城,更不會在忽必烈的眼皮子底下突圍移司。

他已經連贏兩場了,再賭一場又如何?

不過即使是賭,也不是把賭注放在桌上就什麽都不管了靜等開骰的。命運的賭徒,在下注之後會竭盡全力的促使事情向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不斷的增大自己的勝率,直至最後的勝利。

兀良哈台部還慢吞吞的在荊湖南路腹地遊街,想來他們撤出大宋邊境之前,為保不出什麽意外,朝廷應該是不會下達班師的詔令,自己還要在黃州守上一陣子。而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賈似道可不想浪費時間。敵警雖然還未全消,但是朝堂之上已經是暗流湧動,參與抗蒙一戰的文臣武將已經紛紛開始在私下裏運作,使勁渾身解數,要在接下來的議功中多分一杯羹。

賈似道當然也沒閑著,最近與朝中各級官員書信往來頻繁,遙控京城中的同黨之人大肆造勢。現在看來,力度還要進一步加大,確保自己回京執掌權柄之事萬無一失。

與此同時,很多其他的事情也要預先開始布置和運作了。

賈旭在完成了最重要的任務——說服賈似道之後,決定自行先回京去。他現在無官無職,來去自然方便。論起時不我待的心態,他比賈似道可要急迫的多。

臨行前,賈似道從帶到黃州來的自己和呂文德的親衛中,讓賈旭挑了一百名精銳,並為他們脫了兵籍,充作賈府的家丁,以後就作為親衛隨侍賈旭左右,任其驅使。

這些人就成了賈旭當世最早的班底。有的人碌碌無為,有的人不久之後埋骨他鄉,有的人為未來成為舉世矚目的名將,端的是人生際遇各不相同。

而此次的遠行,也是賈旭改變這個世界的征程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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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之戰篇到此結束。其實這段內容沒有寫很細,主要我們的主角未來活躍的地方並不在前線,此時登場的諸多曆史人物在後麵的篇章中大多也不會再出現,但是後續很多的情節需要前期的鋪墊,總要有所交代。我水平不高,能力有限,寫的也很慢。寫到這裏時,還沒有通過審核,甚至都不一定能通過審核,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想讓主角變成那種一天造出滑膛槍兩天架起迫擊炮幾個月就橫掃天下的選手,這是對十三世紀橫行天下的蒙古騎兵的不尊重,也是對我自己的不尊重。我希望的是有一天完本時,或者我堅持不下去棄坑時,起碼我覺得我沒有瞎搞。

嘮叨了一堆沒用,祝每一個看見這段廢話的人,開門見喜,回首無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