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啟程
賈旭沒有直接回臨安。隊伍在出發前臨時改變了目的地,因為他在各地送給賈似道的文書中看到了一個讓他非常感興趣的內容——壽春府(今安徽壽縣)造出了一種名叫“突火槍”的新式兵器。
有宋一代,軍事壓力巨大,尤其是南宋,先後麵對大金、蒙古兩個勁敵,研製新式武器裝備彌補自身軍力不足的內生動力很強。尤其是火藥的應用,出現了引火球、霹靂火球、竹火藥等等種類繁多的各式武器。總體來說,宋代的人們已經初步的了解的火藥的引火特性,火藥武器也大多是以引火為目的。而開慶元年(公元1259年)誕生在壽春府的這支突火槍,則是世界上最早的利用爆炸時劇烈膨脹的氣體將彈丸高速推送出去造成殺傷的管型火藥武器。
賈似道並沒有拿這文書當回事兒,他的眼光已經望向了戰後。而賈旭既然知道了,又怎麽可能不去見證這個曆史的時刻?
一行人百餘人自黃州出發,計劃乘坐往來京師傳遞文書的水師車船沿大江東下,途經蘄州、安慶府,在無為軍入巢湖,最後在廬州登岸,走陸路北上安豐軍治所——壽春。
杜韻茹雖然出生在江畔大城鄂州,但是身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富家小姐,後園中曲水流觴的小舟倒是坐過兩次,卻又哪裏有機會乘上大船、泛舟江上?初次登船,便被煙波**漾的大江美景所深深吸引,撫在船欄前,詞興大發,定要做幾個讓自己滿意的句子出來。隻可惜絢麗的辭藻還沒想出半句,她就不得不停止了思考。
因為她暈船!
看著她原本粉嫩的小臉此刻泛著煞白、不住的嘔吐的可憐樣子,賈旭便也沒有獨自在甲板上看江景,而是在座艙中照顧她,指揮安兒一遍又一遍的用濕毛巾為她敷頭,還親自為她按摩太陽穴。
好在漿帆並用的車船航速很快,又是順流而下,自黃州出發,四天便到了無為軍。考慮到茹娘實在難受,賈旭一行人沒有繼續坐船,而是憑著丞相公子的身份,在無為軍中“借”了三輛馬車、百餘匹軍馬,改走陸路,經東關、巢縣、紫金山,繞著巢湖走了一圈,到達廬州。一行人在廬州又休息了兩日,隨後向北直奔壽春。
因為顧忌自己而耽誤了大家的行程,茹娘心裏很是有些過意不去,再加上船艙中賈旭悉心的照顧,讓茹娘疲憊難受之餘,又多添了一些心慌意亂。尤其是每次賈旭給她按頭時,手間傳來的輕柔力道和暖暖體溫,更是讓她不由自主的心神不定。
而賈旭的注意力完全沒有在小女生的青春懵懂心事上,他現在正與身旁並轡而行的親衛指揮相談甚歡。
說是讓他自己挑選親衛,但他幾乎誰也不認識,除了鄂州借糧時相熟的王文軍等少數幾人之外,他也隻是給了幾個標準:一是年紀不能太大,要在三十五歲以下(賈旭想到這條件的時候自己都一愣,隨後自嘲中年男人不如狗,連在穿越小說中跑龍套的資格都沒有);二是身體要好,這個沒什麽可說的;三是要念過書,但又不能念得太多,讀過一兩年私塾,大致認得字就好。
既然存了改變世界之誌,那麽將來總有一天是要與當下這個時代橫掃天下的蒙古鐵騎正麵對決的。在賈旭看來,宋軍其實不弱,無論從軍械、戰陣、鬥誌哪方麵來看,根本不像後世很多人說的那般孱弱不堪。但是曆史結局證明,這些還遠遠不夠。
在現有的基礎上縫縫補補是不行的,賈旭想要的是一支首先從思想開始就全副武裝的新式軍隊。
但再新也不能讓賈旭從識字開始一筆一劃的教不是,所以識字就成了賈旭著重要求的標準。可就是這一條卻把幫忙挑選的賈通難為壞了。
宋代的識字率在古代封建社會算是極高了,達到了約8%,宋代文化造極於史的高峰,也建立在民眾文化水平普遍提高的雄渾高原之上。宋代的父母,但凡條件允許的,多少都會送自家孩子去念幾年書,倒不是都指望能夠考上進士,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能考上的終歸是極少數。城市、鄉鎮的發展、市井文化的豐富和貿易的繁榮,高達15%的城市化率(這個水平不僅遠超漢唐,即使後來的元明清也難以望其項背,這個記錄甚至一直保持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造就了大量相對於種地而言更輕鬆、更體麵、收入更高的工作崗位,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過的更好呢?
但是比例再高,也就是8%;一個“但凡條件允許”,在古代封建社會也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鴻溝;再加上宋代重文輕武的傳統,“好男不當兵”思潮的盛行,軍隊中的識字率要遠低於平均水平。
賈旭寧可放寬其他方麵的要求,也堅持要求識字,最後賈通在黃州當地駐軍中又抽了二十幾人,方才將一百人湊足。
而拿到最終人員名冊的賈旭,差點笑出聲來。因為名冊上的第一行,也就是為他選定的親衛指揮,赫然寫著一個名字——張世傑。
賈旭對這個宋末三傑之一自然是興趣滿滿,而張世傑的人生經曆也確實當得起“傳奇”二字。他本是金國漢人,屬範陽張氏,是蒙古漢軍大將張柔的族侄。金亡後張世傑隨張柔戍守杞州(今河南開封杞縣),因為看不慣蒙古兵肆意欺壓漢人,與蒙古士兵、將領多次發生衝突。而張柔既然身投蒙古,又怎麽敢得罪主子?便要將他交給蒙古將領以軍法治罪,卻不想被他提前得知,逃了出來。
走投無路的張世傑最終隻能南下投宋,一直跑到宋州(今河南商丘),隱姓埋名,在淮軍中做了好幾年默默無聞的小兵,直到被將領阮思聰發覺,試其為奇才,推薦給了呂文德,被呂文德征召為小校。
在之後跟隨呂文德東征西討的過程中,張世傑作戰勇猛、屢立戰功,增援鄂州之戰也表現出色,還被呂文德委以率親衛保護賈似道移司的重任。在移司途中的騣草坪遭遇蒙古南路兀良哈台部一支北上押送俘獲的偏師,率軍將敵奮力殺敗,不僅護得賈似道周全,還搶回了不少俘獲。
此次賈似道將如此猛將脫了兵籍,編為家丁,充為賈旭的親衛指揮,足以見得他對賈旭的重視。但是從張世傑的角度來說,在軍中屢立戰功,呂、賈兩任上官對其讚賞有加,在戰後大議功中謀個軍使、知州當當也是不難,如今卻做了個沒有正式編製的區區百人親衛隊的指揮,卻不知服也不服?
可這種天大的餡餅砸在了賈旭的手裏,不管他服不服,都不能叫他跑了。
於是一路上賈旭不斷與張世傑攀談,除了對他屬實很感興趣之外,刻意的籠絡也是應有之義。
而事實上,賈旭的擔心純粹是想多了。張世傑為人正直、有膽色、作戰勇猛,“然其人無遠誌”(曆史上文天祥對他的評語),功利心其實也並沒有很強,否則就隨著自己的叔父張柔在北方作威作福就好了,何必因為看不慣漢人百姓被欺壓而得罪蒙古將領,害的自己拋家舍業亡命天涯?
更何況,因為自己的南逃漢人身份,以及同族中人俱在蒙古軍地曆任要職,叔父張柔更是蒙古南侵的主力漢軍主要統領,說他的身世不被大宋之人所忌憚是不可能的。隨軍做個將校也就罷了,隻要主帥信任,也沒什麽問題。真要在一方主軍政,又怎會不引人猜忌?
張世傑深知自己若是在朝中沒有鐵杆靠山,以他尷尬的身份,官是做不長久的。縱使一時機緣,位列顯赫,待到風頭變了,拿下自己隻需皇帝案前一封劄子、宰輔大臣口中一句猜忌甚至市井間無憑無據的流言。到時候捧的越高,摔的越疼,直到粉身碎骨。
如今賈似道讓他輔佐自己的獨子,雖然暫時官位不顯,卻是對他十分信任和器重的體現,隻要將賈似道的這份信任維係住了,待到用人之時,又何愁沒有合意的官職?
更何況,在張世傑看來,賈旭此人行事也著實有些意思。
張世傑幼時金亡,後又曆經蒙古、大宋,出身範陽張氏,家世也算一時豪貴,又由北至南,東征西討,絕對算當時數一數二的見過世麵之人,卻也不禁被賈旭言行中時常流露出的奇思妙想所深深吸引。
比如說張世傑最感興趣的治軍方麵。別家選人新建親衛之後,無不是明確階級、封官許願、厚賜財物,以求忠心。而賈旭這支親衛隊伍,人數雖隻區區百人,卻是鄂、黃兩州之中取賈似道、呂文德麾下最精銳士卒所建,平均素質之高幾乎不下於蒙古大汗帳下怯薛,卻並未急於編伍,至今除了親衛指揮(實際統領百人,相當於一名都頭)由自己擔任外,其下的隊將、押隊、旗頭、十將等等基層武官,一概未有安排。
賈旭在親衛成軍之後的第一件事,竟是教大家唱歌?!一路上每隔半個時辰,便由隊中之人依次領唱,曲調可以不對,但是要求聲音一定洪亮、歌詞一定準確,唱不好的要責罰!
思及此處,便又到了唱歌之時。隻聽隊中一人清了清嗓子,領頭唱(或者說喊)道:
“全體都注意了!
大宋軍人個個要牢記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第一一切行動聽指揮
步調一致才能得勝利
預備——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