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襄陽
賈旭其實倒也不介意,畢竟他還要在賈似道眼中樹立有謀略的形象。
“蒙古數次南侵,重點皆在四川與荊湖,兩淮方向均為佯動牽製。敵欲滅我大宋,卻不直攻臨安,而趨荊湖、四川,非其舍近求遠,蓋因江淮水網密布,而敵之主力為騎兵,難以施展。而鄂州以北的江漢之地,沃野千裏,地勢平坦,敵自南陽而下,輕騎簡從,數日間即可直抵大江,或攻城拔寨,或擄掠子民。”
賈旭欠著身子繼續說道:“近年來,荊湖之地受敵摧殘,百業凋敝,朝廷又不得不沿江重兵布防,無論軍事、民事,俱已成為一個巨大的負擔。如今蒙古汗位之爭眼見便起,一時半刻也未必能分出勝負,必然無暇南顧,正是我大宋重整荊湖的大好時機。而與其繼續沿江困守,不如趁敵空虛,前出襄陽。”
“襄陽。”賈似道用手指輕輕敲著椅子的扶手,口中低吟著。
“沒錯,襄陽!”賈旭在呂文德鼓勵的目光下,用篤定的語氣,又重複了一遍:“襄陽西鄰荊山、東接淮河,為江漢平原之北部屏障。若我大宋能利用蒙古蠻子主力北上爭位之機,前出襄陽,厚築襄陽、樊城二城,備以重兵,委以大將,夾河而立,控扼漢江,則蠻子再來攻時,就必須先克襄陽,卻無法繞城而過,如之前那般直趨鄂州。否則無論陸上、水上,我大宋脅其糧道、斷其歸路,屆時突入江漢之敵,便如釜底遊魚、甕中之鱉矣。”
賈旭最後總結道:“襄樊之前雖已殘破,若要重新屯兵築城,勢必要靡費不少錢糧。然而守襄樊一處再費,也遠比守千裏大江要省的多。而且屆時荊湖一帶免遭兵禍,便可讓百姓休養生息,安心生產,假以時日,除漸可自給外,亦能為前方輸送些錢糧,而不是如今日般全靠朝廷貼補。故而前出襄陽,實為禦敵、安民、省錢,一石三鳥之計爾。”
賈旭講完便不再言語,呂文德始終端坐無聲,而賈似道皺眉思索著,也沒有說話。屋內陷入了一時的沉靜。
又過了許久,賈似道忽然猛地一拍扶手,騰的站起,叫了一聲“好”。
他整了整衣冠,麵向呂文德說道:“小子年幼,見識淺薄,此等謀國之策,必是景修賢弟所授。愚兄此禮,乃是替大宋荊湖千萬生民而拜。”言畢長揖至地。
呂文德急忙從座位上起身將賈似道扶住:“師憲兄折煞我了。文軒雖然年少,但是天資絕頂、意圖高遠。每每與他交流大事,他的很多想法往往讓我茅塞頓開、受益匪淺,絕非尋常十八九歲少年可比。前出襄陽之策,也是我與文軒共同謀劃,師憲兄家有麒麟子,切勿妄自菲薄啊。”
“此話當真?”自己的獨子能得呂文德這般人物如此評語,雖有些奉承之意,也著實難得,賈似道自然是高興的。他微笑著轉身坐下,對呂文德說道:“前出襄陽之策,我思來想去,實在是妙不可言。待我回京之後,必將竭力促成此事,屆時這荊襄之地,還是要托付於景修,才能讓我放心啊。”
“文德不敢托大,唯竭盡全力而已。”呂文德就在座位上欠了欠身子,然後接著說道:“文軒年歲也不小了,也到了為父分憂、為國出力之時,不知師憲兄可有安排?”
賈似道點了點頭說道:“這次回去,我也有意在皇帝麵前求個恩典,讓他蔭補出仕。”
“那不如就叫他來我軍前效力?不出數年,我保管將他培養成可以獨當一麵的大材。”呂文德說道。
聽到這,賈旭急忙從座位上站起,衝著呂文德行禮說道:“晚輩多謝將軍抬愛,隻是我早已有心儀去處,還望將軍成全。”
“那麽你究竟心儀何處?”呂文德問道。
“呃……這個……”賈旭有些尷尬了看了看呂文德,又看了看賈似道,說道:“此事我還未曾稟告大人,請原諒晚輩暫時還不能說。”
呂文德笑著指了指賈旭,轉而向賈似道說道:“一路上我就一直勸他,他卻一直不願,好像到我手下效力有多委屈一樣。”
“委屈是斷然不會委屈,隻是他確實有些自己的想法,之前與我零星說過,雖未詳談,卻也著實不是推脫景修。”賈似道也笑了笑說道:“收為手下之事他既然不肯,我也不好強求,不過收為膝下之事,卻由不得他了。不知先前鄂州所談之事,還作數否?”
“作數,作數!”呂文德撫掌大笑道:“我這個女兒,師憲兄你之前是見過的,家中排行最小,名喚妙晴的那個便是,乃是我的掌上明珠,平日稍稍驕縱了些。不過相貌人品那是沒得說,都是上佳之選,與文軒足足相配!現下我的妻兒家小都還在重慶府,明日我便派人送去書信,送她入京與文軒完婚!”
賈似道笑著擺了擺手說道:“景修此言差矣。如今你也是朝廷方麵大員、棟梁之臣,可不能還像當初嫁大女兒時一般,草草的就便宜了那個臭小子!今後你坐鎮荊湖,將家小接來鄂州是常理。直接送女入京,豈不是叫人笑我賈似道不知禮?你且安心在鄂州候著,你我將相聯姻,聘書、禮書、迎書,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這三書六聘的禮節,卻是一個都不會少!”
賈旭在一邊聽的無奈極了,真是不管身居何等高位,對待兒女的婚事都是如此的熱衷。
在這個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似他這般高官之子,那是斷不能抗拒的。
呂文德也許真的欣賞賈旭,賈似道也許真的見過呂妙晴,也真的覺得她人品相貌不錯。但是賈呂聯姻,歸根結底看的是雙方父輩的資源。賈似道眼看要入京執宰,呂文德身為邊關大將,無論是為了更多的糧草軍資,還是為了少些猜疑忌諱,傍上賈似道這棵大樹都是最佳的選擇;而賈似道自外入京,從尋一地方實力派引為奧援、同時維持自己在軍中影響力的角度考慮,相比於那些看不起他的將領,一向與他相善的老搭檔呂文德也是不二人選。
這是為了雙方家族利益而定下的聯姻之事,至於子女是否真的有才有貌,那又有什麽要緊?!
二人又在廳中商談了許久,多半是有關於賈旭的婚事安排,直到暮色深沉,呂文德方才告辭離去。
蒙古軍隊雖已退去,但荊湖之地經此摧殘,百廢待興,呂文德明日便要回鄂州主持大局。賈似道也沒有再多留他,起身一直送到府外。
回去的路上,賈似道問賈旭剛才所言,究竟心儀何處?賈旭隻推說茲事體大,今日時辰已經不早,擔心不及將詳情盡述。賈似道聞言也道今日風塵仆仆,回去休息一下也好,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賈旭回到後宅時,發現他從鄂州帶過來的茹娘、安兒等五人備好了飯菜還在等著他,心裏竟湧上那麽一絲暖意。想自己孑然一身來到這個世界,不過寥寥數月,身邊竟已經圍繞了一些人,雖然還都是一些老幼婦孺,甚至還都不怎麽熟悉,但是他們的命運確是毫無疑問的與自己的命運緊緊相連。不論茹娘是怎麽被強塞到自己手上的,這個時代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管她願意不願意,這輩子也隻能跟著他了。而安兒一家,更是完全依附自己而存在。
改變曆史走向、拯救華夏文明這種宏觀命題固然讓人油然而生出一種責任感和使命感,但是保護身邊這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不要再遭受那原本命中注定的浩劫,卻真的讓賈旭心中湧現一種實實在在的驅動力。
這讓他愈加感覺明日與賈似道交談一事的重要,甚至可以說今世之成敗在此一舉,務必要讓賈似道理解、接受他的想法和計劃,這樣才會在日後給予他強有力的支持。
他草草的吃過晚飯,便掏出厚厚的一遝手稿,在臥房的**鋪陳開來,仔細的梳理著脈絡,時不時的還會再做標注,每一個細節都不容有失!
茹娘依然伴在一旁幫他蘸著鵝毛筆,這些日子她已經習慣了每晚陪他做這些勞什子筆記,那認真專注的側臉看起來也沒有一開始那麽的讓人討厭了。
安兒強打著精神坐在門口,盡管賈旭已多次叫她先去休息,但她固執的守著丫鬟的本分,主人還醒著,她怎麽能睡?
賈旭就這樣一直整理到深夜。安兒肉嘟嘟的小腦袋早已垂在胸前,茹娘也已經趴在案幾上發出輕輕的鼾聲,而他還依然在看著,寫著。
第二天賈似道在府衙處理完公務,中午時分回到內宅,看見頂著一雙熊貓眼的賈旭,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昨天不是叫你早點休息麽?你怎麽搞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