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移司
呂文德與賈似道在城門內相見時已是酉時。
二人在江淮時便是多年的文武搭檔,之前又聯手援川,配合一直很融洽。今日又在鄂州城會師,一個說著“感謝景修(呂文德字)兄率軍來援、解闔城倒懸之苦”,一個說著“多謝師憲(賈似道字)兄出城接應、救將士傾覆之危”,真是賓主盡歡,相見恨晚。
幾經寒暄,又與數名初次相見的文武相互引薦,忙了好半天。賈似道還要邀呂文德回府衙設宴接風,卻被呂文德拉到一旁,屏退旁人說道:
“師憲兄,我此次率軍前來,除支援鄂州城之外,還另有要事。隻是……愚弟也是奉旨行事,還希望師憲千萬不要誤會。”
聽到呂文德竟然如此說辭,賈似道斂起笑容,微眯著眼睛看著他說道:“景修兄此言何意?”
呂文德從懷中取出一份聖旨,雙手遞給了賈似道。
賈似道單手接過,卻斜眸看向呂文德說道:“是不是待我沐浴更衣、焚香設案,才好接旨?”
呂文德苦笑著拱手說道:“師憲兄這是要羞死我了。你且先看旨意,再由我分說。”
賈似道將聖旨展開緩緩讀著,表情從一臉凝重,逐漸變為思索玩味。中間還幾次抬眼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賈旭。
始終關注著賈似道表情的呂文德也不禁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對那名少年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不過他也沒有多問,隻是靜靜的等著賈似道,捧著聖旨看了許久,終於開口說話道:
“我在城中困守多日,與朝中之事還是斷了聯係。此事是何人所奏?”
“監察禦史饒應子。”呂文德又一拱手答道。
“那就是吳潛這個狗賊了。”賈似道負手在原地左右踱了幾步說道:“這些人糾結於我乃恩蔭而非進士出身、以及我年輕時一些的瑣事不放,自詡道德模範,在朝中一向與我不對付,卻不想挑在這時出此毒計陰我!”
他越說越氣,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旁邊的椅背:“現在城外十幾萬蒙古軍,其中光騎兵就數萬,遊騎斥候遍地都是。集精銳、列嚴陣,出而戰之尚不能勝,他們居然叫我在這個時候突圍移司去黃州?黃州在鄂州以東,中間正好隔了一個蒙古大營!”
說到這裏,他輕歎一聲:“我等困守孤城,直麵敵纓,為國奮戰,卻不想依然躲不了千裏之外的朝中,這幫宵小的惡毒算計!”
賈似道見呂文德始終躬身拱手,也不搭話,便輕拍著他的手臂說道:“此事與景修兄無關,兄且不要多心。”
呂文德這才抬身站起說道:“毅夫(吳潛字)公此舉確實有些小家子氣了。我猜他倒不是真的要逼師憲兄去突圍送死,而就是要讓你抗旨?那樣縱使最後勝了,戰後亦有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托辭,陛下總不能拿兄怎麽樣,但是議功之時,他便又多了許多口舌之機,才好以此為由,在朝堂之上壓兄一頭。”
賈似道點了點頭,又再思索了片刻,揚手招賈旭過來。
賈旭此時也在一旁默默的觀察著呂文德。這個在南宋末期赫赫有名的幹城之將,一張國字臉,中等身材,軀體挺拔,目光如炬。在賈似道麵前雖然執禮甚重,實則眼神裏卻透著一股子自傲,讓人覺得無甚諂媚,不卑不亢。
他見賈似道喚他,便走上前去。
“卻不知這位姿容甚偉的少年英雄是誰?”呂文德問道。
賈似道哈哈一笑說道:“景修兄說笑了。這是犬子賈旭,字文軒,此次隨我出征,跟在左右長長見識。旭兒,還不快快見過呂將軍?”
賈旭衝著呂文德行禮說道:“將軍國之藩籬,晚輩今日得以拜見將軍,真乃幸事。”
“賢侄真是客氣了。我與你父親相交多年,師憲當年也是風流倜儻、翩翩才子,今日見你,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呀。”呂文德繼續寒暄著。
賈似道卻將話頭接過說道:“青出於藍,此話不假。而勝於藍之處,也不僅僅是姿貌啊。景修兄,不瞞你說,十餘日前,我兒便已料到朝廷當有移司之議。以公心論之,移司之事倒也算謀國之策,無甚不妥。隻是提出的人物和時機掌握不好,或者說掌握的正好,就不能不讓人心生顧慮啊。”
呂文德聽說賈旭早已料到此事,心下頗為驚奇,看了看他,用一種考校的語氣問道:“那賢侄今時又怎麽看?”
賈旭心想你連什麽事兒都沒告訴我就問我怎麽看,真當我神算子呢?他不動聲色的轉向賈似道說道:“呂將軍胸有成竹,必有高見。”
呂文德對他實則有些不恭的態度竟不以為忤,反而用頗為讚賞的語氣對賈似道說道:“令公子著實聰慧。不瞞師憲兄,此事我確實有些謀劃,可供兄思慮參詳。”
聽呂文德這麽說,賈似道向他行了個禮說道:“請景修兄賜教。”
“不敢,不敢。”呂文德急忙雙手扶起賈似道說道:“移司之意,從通盤謀劃來說,並無不妥,甚至可稱良策,才使得師憲兄不便不從其計。既然如此,兄便真的移司就是了。而且,今晚就移!”
賈似道又微微眯起了雙眼。“此話怎講?”
“我率軍東來,沿途已經肅清了敵軍遊騎斥候,如今西路至漢陽、複州的通道,暫無蒙古軍襲擾。且我軍今日破敵攔阻,又在城外紮營,敵必以為我後方還有援軍將至,正待我接應,三五日內,當派重兵攻我營寨,而不會往漢陽方向發兵。”呂文德解釋道:“此時師憲兄帶一路輕騎,今晚便趁夜而行,西去漢陽,再從南路沿嘉魚、鹹寧、大冶而繞至黃州,三五日便到。而我在鄂州西城外營寨,依仗城牆堅守三天。待三天後我棄營入城,敵縱使察覺有異,追之亦不及矣。”
最後呂文德說道:“當然,這是在我率軍來援鄂州途中收到聖旨後,想到師憲兄將麵臨之難處,代兄做了些謀劃,也隻是建議,最終如何取舍,兄是否別有良策,還是要由師憲兄自己定奪。”
賈似道負手沉思,在原地踱了幾步,抬頭看向賈旭。
賈旭心想自己雖然隻知道曆史的大致脈絡,而並不清楚細節之處,卻也沒有做什麽改變曆史的事情,一切都還按照原來的軌跡進行,那麽賈似道此次突圍移司,必然是成功的。不然後麵也就沒有賈似道那麽多戲份,曆史對他的評價可能會是一個忠君殉國的回頭浪子,而不是權奸了。
那就沒什麽可怕的了,賈旭衝著賈似道微微點了點頭,又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可賈似道依然在那思考了半晌,權衡了許久的利弊,最後才點了點頭說道:“那便如景修兄謀劃,事不宜遲,我稍做準備,今晚就走!既然聖上有旨、形勢有需,為家國計,縱使前方是龍潭虎穴,賈某也得去走一遭了!”
決心既下,反而灑脫的賈似道,讓呂文德也不禁有些欽佩。他之所以願與賈似道交好,在朝中為自己尋找靠山固然是主要原因。除此之外,與當世苦讀經典、進士及第、按部就班的官員相比,賈似道紈絝出身,遇事時帶著一股匪氣,反而比那些道學模範、古板士大夫更和他的胃口。
呂文德繼續為賈似道謀劃道:“師憲移司之事,先不要與城內其他官員說,以防引起議論甚至**,走漏了風聲,則於師憲此行大不利!隻消遣人回衙取來印信,召集心腹親衛隨行便可。師憲兄此次西行,我將我的親衛營指揮孫虎臣與麾下七百精騎盡付於兄麾下,充作護衛之用。兄不要推辭,隻要鄂州城不破,我要這些親衛整日在身邊圍著也是無用,鄂州城若是破了,再多親衛也更是無用!至於你我交接之事,明日我再與城中官員交代,聖旨在手,他們翻不出什麽浪來。”
賈似道點了點頭說道:“景修兄為我謀劃至此,我甚是感懷。你我自淮西開始,相交多年,虛情假意的廢話不必多說,今後但有似道的好處,便也絕不會叫景修兄吃虧!隻是如今還有一事相求——我兒賈旭,便留在城中。”
賈似道用眼神製止了想要開口說話的賈旭,然後繼續說道:“我賈氏三代單傳,若是似道此行有什麽不測,我就將我兒托付給景修兄了。不求什麽前程似錦,隻望景修兄屆時護他周全,保他做個富家翁、安度此生便好。”
呂文德正色答道:“師憲兄多慮了,此行必定一帆風順,絕不會有什麽不測!”說完他又單手扶顎,看著賈旭說道:“至於你家這小子……長的一表人才,又聰慧過人,我著實喜歡。我家妙晴,小時候師憲兄也見過,模樣俊俏,脾氣也……呃也不錯,今年十五歲了,還沒許過人家。不如你我兩家結為秦晉之好,從今往後你兒子就是我兒子,我女兒就是你女兒,如此一來,師憲兄當可安心了?”
賈似道聞言大喜。“如此甚好,甚好啊!”
賈旭心裏卻暗暗叫苦,這個年代就流行給別人送媳婦的嗎?考驗這麽大的嗎?這才隔了十幾天,家裏一個還沒搞定呢,又送來一個,還依然是未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