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援軍

十一月初一。

大宋保康軍節度使、四川製置副使兼知重慶府呂文德,率援川軍主力自重慶府沿江東下,抵達鄂州城以西。

忽必烈賬下將領拔都兒率阿速軍壓陣,張柔統所部蒙古漢軍與呂文德的援軍在城西激戰。

正午時,賈旭隨其父一起,登上城牆遠觀城外大戰。隻見三萬宋軍列成三個圓陣,又成品字形排列,和遠處準備實施攔截的蒙古軍隊對峙。

宋軍的軍陣最外層為盾手,提著一人多高的立牌,為身後之人提供庇護。之後依次為長槍手、強弓手、強弩手、神臂弓。軍陣中心包著輪換人員、箭矢、拆下的營帳和拒馬。

呂文德甚至都沒有帶糧草輜重,看來今日是抱著一定要殺進城來的決心。

賈旭從懷中掏出一個木製短筒,放在眼前朝內張望著。這怪異的舉動吸引了身旁賈似道的注意,他以為賈旭又在胡鬧些什麽,麵色有些不悅的問:“你在做什麽怪態?”

賈旭將手中短筒遞給他,示意他放於眼前。他初時還有些不耐,可等他終於看向圓筒之內,瞬間就被震驚了。他將圓筒取下,看了看遠方,又將圓筒抬起,又放下,思索了一下,又抬起,往複四五次,然後情不自禁的揉了揉眼睛,轉過頭問賈旭:“這是何物?為何遠方之景致竟如在眼前,如此清晰?”

賈旭從懷中又掏出來一個短筒,放在自己眼前,邊看邊說:“這個東西叫望遠鏡,利用最基礎的光學原理製成,可將遠處之人、物放大。”

“這就是你這幾日……”賈似道剛開口發問,就被賈旭出聲打斷:

“這就是我這幾日在城中偶然發現一個販賣奇珍異寶的南洋商人,在他那裏購置的,隻此兩架。”說完衝賈似道眨了眨眼。賈似道那是何等聰明之人?馬上會意的說道:“是啊是啊,真是可惜。”

周圍眾將都被二人吸引的注意。幾人望向賈似道手中的短筒,很想也借來看看,但是又不敢開口,於是紛紛將目光投向賈旭。

賈旭被周圍人環環盯著,有些尷尬,終也不似賈似道般淡定。剛把手中望遠鏡向前一送,就被高達眼疾手快一把抄了過去。

眾將領頓時一陣**,你爭我奪,人人都要搶來看上幾眼,看過之人的讚歎叫好聲、沒看過之人的嘈雜叫罵聲紛然四起,惹的賈似道皺著眉頭回頭看了一眼,方才讓他們稍稍安靜些,也是一樣在私底下互相捅咕來捅咕去。

此時,遠處鼓號聲響起,宋軍軍陣開始緩緩向前,朝著鄂州城的方向進發。眾人的注意力重新落在了城外。賈旭那架望遠鏡在眾人手中傳來傳去,每個人都表情凝重的看著城外的呂文德,替他捏了一把汗。

很快,負責攔阻的蒙古軍隊便開始了衝陣,宋軍從軍陣中將拒馬抬出,列於陣前。待敵方騎兵進入百步之內,神臂弓首先擊發,至七十步內,陣中的強弓勁弩也盡皆擊發,射的衝陣的蒙古軍人仰馬翻。

蒙古騎兵頂著傷亡衝至陣前,卻遇拒馬、立牌阻擋不能入陣,拒馬後的長槍手玩了命的捅刺,馬上的蒙古騎士倒還稍好,**隻著皮甲甚至無甲的戰馬卻遭了殃,紛紛被刺倒伏,連累著馬上的騎士也紛紛掉下地來。衝擊優勢一失,個人再驍勇的戰士在宋軍的軍陣麵前也毫無意義,很快就不得不丟下若幹屍體遁至一邊重新整隊。

而宋軍陣中也是迅速調整,外層的盾手、長槍手紛紛退入陣中休息,由陣中間原本待命的兵士輪替,重新鑄起圓陣的外圍防線。然後三支圓陣在鼓號的指揮下再次啟動,繼續緩緩向城池方向走來。

蒙古騎兵就這樣又衝了幾次陣,除了讓雙方付出些傷亡,同時延緩了宋軍軍陣的前進速度外,也未能阻止他們向城池進發。時間已近未時末,騎兵終於退去,替代他們貼上來的,是蒙古漢軍步兵。

他們列做兩個鋒矢陣,集中對宋軍突前的圓陣進行鉗形突擊,同時騎兵在品字形後方的兩個圓陣側翼牽製,使其無法支援前方圓陣。蒙古漢軍的陣勢沒有宋軍嚴整,兵甲器械也沒有宋軍精良,隻是後方的督戰隊逼的嚴緊,因而凶悍異常,反倒給宋軍造成了更大的麻煩,屢次頂著箭雨和長槍,掀翻了宋軍的拒馬,突入陣中廝殺。

可宋軍連糧草輜重都不要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決心下,比勇氣又怎麽會輸給他人?往日宋軍一旦破陣往往便會鬥誌喪盡、四散奔逃的場麵沒有出現,長槍手身後的弓手棄弓在地,抽出腰間長刀圍了上去,將零星突入陣中的蒙古漢軍一一砍翻在地,再又回到自己的位置撿起強弓,繼續向正麵射擊。

宋軍就這樣頂著蒙古漢軍的圍攻,緩緩前進。

賈似道始終站在城牆上,用望遠鏡觀察著戰場局勢。身為文官,雖然也已帶兵日久,卻一直是在後方調兵遣將,坐鎮指揮,雖然腰間常佩寶劍,以示威儀,可從未親自帶隊廝殺過。今日在鏡中看兩軍交鋒,將士們挽弓、擊弩、揮刀、呐喊,那些扭曲的臉、噴濺的血,如在眼前,似身臨其境,讓一貫冷靜的賈似道也不禁受到感染,有些血脈賁張。

他側過頭看向左右:“城中是否應該出兵接應?”

張勝回答道:“是應該接應。隻是現在離城尚遠,貿然出兵,隻怕被旁側窺伺的蠻子騎兵擊我側麵、斷我後路,占了便宜。還是要等呂將軍再近些,才好呼應。”

賈似道點了點頭說道:“你與高將軍先去挑選精銳、整備兵馬。”他又看了眼有些躊躇的高達,好似在安他心一般的繼續說道:“都是我大宋的好男兒,呂將軍更是良臣宿將。我們既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在外麵搏殺而毫無呼應,也不能不顧時機出城浪戰、被蒙古蠻子趁了機。你二人且去,留邛將軍在此與我參謀,待時機成熟再聽令出城。”

高達原也是怕賈似道又誑自己出城送死,現在聽得賈似道如此說辭,又留他的副將邛應在此把握戰機,他還有什麽可不放心的?於是拱手領了軍令,與張勝一同下城聚兵去了。

城外的戰鬥還在持續。

宋軍頂著蒙古漢軍的拚命阻攔,一步一步的向鄂州城推進,幾乎每一息都有人在陣前倒下,而這些失去靈魂轟然倒下的軀體,有的是蒙古漢軍徒勞無功的注腳,有的是宋軍英勇無畏的證明。

也許換做往日,承受巨大傷亡、不斷被蒙古漢軍突入陣中的宋軍軍陣早該崩潰好幾次了。但今日呂文德將側後交給了弟弟呂文信、呂文煥,親自坐鎮為首圓陣,又將手下敢戰之親信布於陣中四方,方才確保自己能夠控製住局勢不散。

就這樣又戰到了酉時,眼看天邊已經染上了暮色,呂文德所部離城牆隻有三百餘步的距離。蒙古軍正欲集結騎兵做最後突擊,期待於將看起來已經精疲力竭、搖搖欲墜的宋軍陣勢徹底擊潰,卻見鄂州西城門忽地打開,緊接著一萬城中精兵出戰,背靠城門結陣,與不遠處的呂文德部形成呼應。

拔都兒氣急敗壞,自己跟隨忽必烈與宋征戰許久,卻未想竟有宋軍守著龜殼般的城池不待,還敢出城接戰的!原本打算叫漢軍消耗、自己的騎兵養精蓄銳最後一擊的,早知道如此,剛才就應該出擊了,卻不該等到現在!

可惜這世間沒有後悔藥可吃。此時宋軍城內外兩軍相距進一步縮小,兩陣相距已經不足兩百步,他再率騎兵衝擊,攻呂文德“品”字陣尾,則側後二軍陣損傷不大不好啃;攻陣首則有出城宋軍支援,反而缺乏騰移的空間,很容易腹背受敵。於是隻能在張柔的勸說下作罷,下令將軍隊撤回,放棄了攔截呂文德所部。

可呂文德在與出城接應的宋軍匯合後,卻沒有進城,反而在城牆腳下重新布置了一個半圓的防守陣勢,護著陣心中的兵士,在鄂州城西門外紮起了營寨!

這讓剛剛聚攏士卒還未退去的拔都兒愈加的氣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與城外紮營,這是看不起他?於是他終於不顧張柔的勸阻,組織所部騎兵頂著城上城下的如蝗箭雨對宋軍的陣勢又發動了進攻,卻也不過是又丟下百餘具屍體,然後心懷不甘的灰溜溜退走。

蒙古軍雖有近十萬,卻也不可能將鄂州城包的水泄不通。之所以能形成包圍之勢,靠的是騎兵機動優勢,可以在城池四野將入援和外出的宋軍軍陣擊潰,造成城池事實上的孤立無援。隻是之前便叫高達和賈似道先後率援兵進了城,如今又叫呂文德頂著重兵攔阻與城中守軍匯合,還在城外紮下了營,使鄂州城內外的呼應大增,事實上已經扭轉了鄂州城的孤立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