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民心
蒙古軍隊的攻勢停止了三天。
城池被圍月餘,城中的大宋軍民,士氣不降反增。
即使城池被破開缺口,即使放那個什麽天下無敵的蒙古鐵騎進來,最後不也一樣是灰溜溜的被打跑出去?守城將士的膽氣經此一役得到了巨大提升。
而次日城中杜氏糧鋪一改之前惜售的作風,旗下數家門店開板平價售糧,每鬥八十文,比平日甚至還稍低些,而且是敞開了賣。同時又在四城開設粥鋪,以做賑濟。
其他的豪富大家,多少也都聽說了昨日杜家之事,自也品得出其中的敲打之意,於是紛紛跟進,轉瞬間將之前城中萬物騰貴的局麵徹底扭轉。
再加上私下裏刻意的引導,城中百姓無不感念賈丞相的恩德,守城之誌也愈發堅定。
鑒於圍城月餘,蒙古軍隊如雨般的投石,砸的鄂州城牆損壞甚是嚴重,為了防備再次出現城牆被毀、或敵軍自地道突入之事,賈似道下令沿城牆內壁修建一圈木柵,形成夾城。
而環城二十餘裏,所需木材甚多,原以為自城中百姓手中征集,少不得要有些麻煩,也做好了派兵丁強征的準備。卻不想剛一下令,響應最積極的確是城中各官僚富戶。
他們紛紛將自家院子裏的步廊、亭閣拆掉,化成一根根結實的木材送與軍前,僅他們就貢獻了所需木料的一大半。再加上百姓剛得了賈丞相的好處,支持的也都非常踴躍,好些老人將私藏的棺材板都叫自家子侄抬了出來。短短一個白天,木材的籌集即告完備。
賈似道趁熱打鐵,連夜又組織幾個大戶拿出一些錢糧來募工代賑,大量城中百姓應募,往來搬運、打樁、綁紮。又是短短一夜光景,環城二十餘裏的木柵即告完工。
原以為甚是浩大的工程進展竟如此神速,城中文武無不感歎民心可用。賈似道也頗為自得,心裏暗想,若不是賈旭在杜家那裏折騰一通,今日之事怕也不會這般順利。
唯一稍顯美中不足的是,各家送來的木料,都是取於自家宅院,塗抹的花花綠綠的,讓這木柵顯得多少有那麽些不嚴肅。
賈旭此刻也正在一處木柵旁心裏偷笑。
好家夥,這配色,土嗨土嗨的,知道的是城防工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鄉村音樂節呢。
可縱是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認,一天之內完成此等工程,固然有賴闔城百姓的鼎力支持,賈似道也著實有些功力。
他在穿越前也參與主持過大型工程建設,雖然這木柵遠比不上後世工程的繁複,卻也不是像遊戲中那幫,材料準備齊全之後鼠標一拖即便完工。
資源的集散和分配、人員的組織、標準的統一、進度的協調,再簡單的工地上,都有無數的雜事隨時需要處理,一個溝通不暢、銜接不順,帶來的結果就是工期的拖延滯後。
而短短一日間就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尤其是這個年代,幹活兒的人力氣是有的,但教育水平低下導致的組織混亂簡直一言難盡,更由此可見,賈似道居中指揮的本事功不可沒。且不談後世如何論他為權奸,他做事、做成事的本領著實是有的。
賈旭昨日在家睡了一天,算是徹底緩過乏來。這幅身體原本打熬的不錯,底子很好,隻是在床榻上病了十幾日,才會顯得有些虛。
對於他來說,更多的疲憊來自於精神上的緊張感。雖然繼承了前世的記憶,但是作為一個現代人,回到古代,融入、適應那些禮節、習慣、思維方式,也不是短短三兩日就行的。
再加上對時代走勢的清楚認知,更給了他一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前夜密談半宿,雖然成功在賈似道的心中打下烙印,而且他也無比的確信世事走向必會如此。
將來獲取賈似道的支持應該不難,隻是他自己對如何改變這個世界,如何讓自己前世所學的知識在這個時代最大限度的發揮出作用,還隻是在腦子裏有一個模糊的通盤計劃,還有無數的細節需要去完善。
更何況,要知道如何來改變這個時代,總要先了解這個時代。不然憑空想象出來一堆看起來光鮮亮麗的空中樓閣,實際操作起來卻不符合實情、落不了地,又有什麽意義?
所以賈旭一早起來,剛恢複了精神,也沒帶隨從就獨自走出府邸,在城中滿大街的閑逛。他要用自己的雙眼,來親自體會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他去了糧鋪,看那些腋下夾著米袋,在手心一文一文仔細數著銅錢,一次隻買半鬥米,卻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人;他去了茶館,看那些不管城外幾番風雨,也要泡上一壺茶沫,與三五好友慷慨激昂、胡吹海吹的人;他去了市集,看在戰事影響下,百般蕭條中,依然賣力的吆喝著,對攤位前每一個路過者都報以期待眼神的人。
他還去了妓館……的門外,看進出玩客醉生夢死的狂,姑娘們紙醉金迷的美,和那燈紅酒綠掩蓋下、顧影自憐的黯自神傷。
時間就這樣又過了十餘日。
蒙古軍隊在修整了三日之後,又開始了一波又一波猛烈的攻城,賈似道重新變得無比忙碌了起來。有時也會叫賈旭到身邊隨侍,給了賈旭這個時代軍政體係運轉第一手的資料和最直觀的體會。
更多的時候,卻是無暇理會他,隻是給他加派了兩名親衛,就任他在城中閑逛。反正隻要離城牆遠一點,倒也不必擔心會有什麽危險。
畢竟在賈似道的印象中,自己這個兒子,胡鬧慣了。叫他每日悶在房裏是想都不要想的。何況聽下人回報,少爺這幾日並沒有做什麽荒唐事,隻是在城裏東瞅瞅、西看看,買些露天攤販賣的小吃,還多與百姓閑聊,更覺得這小子終於也知道腳踏實地了解一下民生疾苦,真是何樂而不為?
賈旭每晚都會回到自己的臥房,在桌子上整理自己的見聞、感想和規劃,每當這時杜韻茹都會陪在他旁邊。雖然最終是以丫鬟的名義送來的,但賈旭並沒有拿她當丫鬟看待,而是當成一個小妹妹。
更何況富家小姐出身的她從心底裏也沒有認為自己是下人,她甚至會去使喚安兒——安兒就是那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後來賈旭問她叫什麽,才知道她竟然沒有名字,她隻知道自己姓柳,在家中阿母隻是喊她丫頭,賈旭將她阿母和兩個弟弟都接到丞相府邸來,讓賈璉安排了些活計,還給她起名叫柳安,取生活安穩之意——也幸虧安兒乖巧,知道自己全家今後衣食無憂,都拜賈旭所賜,心中認定今後要一心一意的伺候好賈旭。她知道杜韻茹出身不凡,遠非自己可比,在她看來又與賈旭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心中早認定她也是自己未來的主子,所以杜韻茹經常指使她做各種事情,她也從不違逆。
賈旭始終不喜歡幹什麽都要人伺候,凡事還是喜歡自己幹。於是安兒竟好似成了杜韻茹的丫鬟一般。
不過他也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比如每晚在屋內整理見聞思路的時候,就遇到了他的第一個重大難題——不會用毛筆。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就不好讀書,不學無術,一筆字寫的奇醜無比,理工男的靈魂更是玩不來這軟筆頭。
於是很快,賈旭就貢獻出來到此世之後的第一個發明,鵝毛筆。雖然固化筆管的方法他並不知曉,小心翼翼的寫,也經常會斷,但是總算是符合了自己的書寫習慣,寫出來的字起碼自己也認識不是?而且身為丞相的兒子,想搞到管夠的鵝毛又是什麽難事?
再加之鵝管中本也存不了多少墨,蘸來蘸去的著實麻煩,總是打斷思路,於是杜韻茹就成了他的小助手。
他負責寫,她負責從他手中接過損壞的鵝毛,然後吸滿再墨水遞還回去。
如此經過了十餘日,杜韻茹發現他其實也不難相處,待人有禮,談吐有序,也未再對自己有什麽奇怪舉動,忐忑不安的心也稍稍安穩了一些。他每日隻做三件事,早早出門遊逛,下午回來後在院中的一台水凳上磨著她陪嫁禮單中的琉璃,然後就用這種奇怪的方式寫著什麽東西。他用的好像是一種不大一樣的文字,他說那是簡化字,大多數似乎認識,又不確定,筆體與往日所見亦有所不同,好像是楷書,雖然沒有了原本線條粗細呈現出的韻律,但一排排小字整整齊齊,也有一種獨特的美感。
她有時也會翻看他的手稿。有些就擺在桌麵上,她想看,他也讓她看,不會的字問他,他也會認真的答,而她依然看不懂;而有些手稿,他就會深藏在衣懷裏,睡覺時都不解下來,他說再等等,暫時還不方便公眾與世。哼,也不知道是什麽天大的秘密,在她看來,八成是什麽反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