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先給你挖個坑

那深山中懸掛著屍骸的大樹是古木生靈之後又被怨氣、邪氣侵染,進而化為妖魔,操縱女鬼吸食活人陽氣,以求增進法力。

張牧之如今道行雖然不高,但所修雷法正克此類妖魔,故而並不將其放在心上。

唯一可慮者便是那座由有男女老少無數百姓的屍骸堆積而成的大山。

這些百姓身死時滿腔怨氣不消,致使魂靈常駐屍身之中不得往生。

久而久之,這些怨氣和已經喪失了神智的惡鬼糅合在一起,誕生出這一尊妖魔。

張牧之想到方才幾位陰司君王所說的話,不由疑惑:“這是朱明王朝做的孽?這些百姓都乃朝廷所殺?”

關元帥點頭:“至正十九年冬十二月,朱元璋遣常遇春帥師攻杭州。”

“常遇春圍而不攻,城門閉三月餘,各路糧運不通,一城之人,餓死者十六七……”

張牧之沉默片刻:“當年山河革鼎……如今南京附近百姓與此何幹?”

關元帥道:“南京乃當年明太祖所立國都,如今這股怨氣衝天而起,欲報當年之仇,自然要南京百姓受難。”

“若王朝氣數興旺,朝廷法度威壓天下,自不會有這等妖魔現世。”

“如今皇帝年幼,先有婦人涉政,後有宦官專權,帝王威望一降再降,再加上邪佛吞食國運……”

張牧之依舊不死心:“若修道士施法求雨,上界是否會有回應?”

關元帥對張牧之極有耐心,解釋道:“這事情本就理不清楚誰對誰錯,道士上表求雨,上界一般會將表文留中不發。”

“簡而言之,降雨與否全看各路龍神自己的意願,下雨救民也不算抗旨,隻是沒有功德而已。”

張牧之這下明白為何修道之士不願意施法求雨了。

因為上界帝君不下旨,各路龍神,雷公電母自然不願意配合降雨,道士在下界如何踏罡步鬥,焚表上香都沒有用。

就算某個道士人脈廣大,同各路司雨之神都是好友,能求來雨水也沒有功德可拿。

事成了沒好處,成不了反而會名聲受損,鐵定賠本的買賣誰會做呢?

“你如今兼任陰司第五殿君王,執掌眾生生死,應當把生者、死者都視作自家子民,總不好厚此薄彼。”

張牧之不再多說,隻在心中默默盤算,片刻之後又道:“再看看陽間其他地方!”

地上呈現的畫麵再變:麓川思任發擁眾反叛,侵孟定、灣甸、幹崖、騰衝、潞江……,兵戈之事,死傷黎民眾多。

殿中大小陰神都一起搖頭,邊陲未開化之地,又是蠻族,信奉邪神……朝廷應付不過來,他們這些陰司之神自然也管不了。

張牧之忍不住長歎:“眾生多難啊!”

楚江王厲溫勸道:“報應王當知,這陰陽兩界無數黎民,生生死死,富貴苦難本就在輪回之中,若個個都能長生,那也不見得是好事。”

其他幾位君王都點頭,轉輪王薛禮笑道:“厲侯說得有理!我等陰司之神,正該看透生死之事,如此才能運轉輪回,使陰陽有序。”

秦廣王蔣侯之前曾任南京城隍,也知曉如今張牧之便在南京附近橫望山下落腳,心中隱約明白小道士所思所想,隻是也不知說些什麽。

如此陰陽兩界未來的大勢都推演完成,諸位君王依次收回法力,地麵又變成了漆黑光滑的石板。

眾人又寒暄幾句,便陸續有君王起身告辭,張牧之自王位上站起,將諸王一一送至大殿之外。

鍾馗同樣告辭離去,王炎午來到張牧之身前,躬身問:“道長何時回返?”

張牧之道:“梅邊先生先回去將未來一年的運勢告知文丞相,貧道兩三日後便回老君觀。”

王炎午隨即帶著陰差離去,關元帥一直等眾神都走後才問:“你想要憑一己之力,嚐試拯救南京城外遭災的百姓?”

張牧之躬身長揖:“晚輩如今道行淺薄,不似其他君王那般能堪破生死,實不願坐看百姓遭難!”

關元帥點頭:“以你張家之人脈,應能求來雨水緩解旱情,但這隻是治標之策,那黑山妖魔不除,百姓依舊要遭受別的災難。”

張牧之點頭:“晚輩正有除魔之意,但那妖魔是當年被害的百姓怨念所生……”

關平、周倉兩位將軍牽了赤兔馬過來,關元帥翻身上馬,笑道:“妖魔雖是百姓怨念所生,卻非當年的百姓,行事不必有所估計!”

“上界諸神不肯降魔,說是要借妖魔之手替當年受害的百姓伸冤,但哪有坐看妖魔戕害生民的道理?”

“你如今正是少年心性,日後行事隻叩問本心便可,無需畏首畏尾!須知三界神明大多各有立場,唯有本心不會騙你!”

張牧之心頭疑雲盡去,所有顧慮都消失不見:“多謝關元帥指點!”

關元帥在馬上撫須:“上界有些神明行事過於愚腐,你日後降魔時若有疑難,可施符請我!”

張牧之真誠拜謝道:“晚輩多謝關元帥愛護之情。”

“一是因為當年和虛靖先生的交情,二是看好你的少年銳氣,此方天地承平太久了,正要借你之手變一番模樣!”

關元帥哈哈大笑,手提青龍偃月刀,帶著關平、周倉二將和幾百天兵,化成金光遠去。

張牧之在門口轉身,伸手朝殿中一指,殿內多餘的王座全都消失不見:“召集文武群臣上殿!我有事情安排!”

片刻之後,眾臣都來到大殿之中,按文武品階拍好朝班。

張牧之高坐王位之上,開口道:“如今罪王被廢黜,其麾下官員也都遭了報應,正是我等君臣大展拳腳之時,不知眾卿可有本奏啊?”

錦瑟公主出班奏曰:“啟稟我王,如今鬼國境內大小城池多有我枉死城派出的官員主政,唯都城二十四司衙門官職大多空缺,正要我王選拔英才當之。”

張牧之點頭,又問:“薛愛卿有何良策?”

錦瑟公主聽到‘愛卿’之稱,忍不住俏臉發燙,隻是不敢表露:“王上可效仿人間朝廷,開恩科選拔有才幹的鬼民充任官員,以顯我王弘恩浩**。”

“為何不繼續從枉死城中鬼民中選拔官吏?”

錦瑟公主神情鄭重:“若官員都出自枉死城,則不能彰顯王上公平慈悲之誌,且日後恐有結黨營私之嫌。”

張牧之聽了十分滿意:“薛愛卿所思極為周詳,既然要開恩科取士,愛卿可願意充任主考官?”

錦瑟公主搖頭推辭:“臣年幼德薄,今日能得此高位,全賴王上信任,豈敢再奢望為眾士子之師?原陰律司崔大判德高望重,隨侍數代君王,從未出過紕漏,正可擔此重任!”

張牧之轉頭問崔鈺:“崔愛卿意下如何?”

崔鈺出列,躬身拜道:“老臣自當秉持公正之心,替王上選拔人才,充任二十四司大小官員。”

張牧之笑道:“既如此,便由你來負責此事,不過還要在二十四司外再設一司,專門負責徹查李善長當政時判決的大小案件,有冤屈者為其伸冤,被壓榨者退還財貨。”

崔鈺連忙點頭答應:“臣遵旨!”

錦瑟公主和崔鈺退回朝班,武將陣營中大都督劉猛上前道:“臣有本奏!”

“且說來!”

“啟稟王上,之前正位之戰,我軍收容了罪王麾下兵馬無數,如今我王順利承位,正要溯本清源,徹查大軍上下,將其中為惡者,或是對李賊死忠者盡數去除,方可保大軍安定!”

“早聞劉都督治軍嚴整,此事可行,不過不必過於嚴苛。”

“本王欲要對地獄用兵,你整頓軍紀時查出有罪的將官、士兵,若罪大惡極者自然以軍法處置,有那罪不至死者,可讓其戴罪立功,以觀後效!”

“我王果然慈悲,臣自當謹遵王命!”

大都督劉猛領命之後退回朝班,飛蝗軍主將趙強出列道:“臣有話要說!”

張牧之笑道:“你有何話,直說便是!”

“方才我王說要對地獄用兵,末將所領飛蝗軍願為先鋒!”

張牧之突然想到十殿君王推演陰司未來三百六十五年運勢時,看到的趙強被血海中魔神吞吃的場景,心中生出不忍之念,開口問道:“本王對你有兩種安排,你可任選其一。”

趙強一愣,忍不住詢問:“不知我王如何安排末將?”

張牧之道:“其一便是留在陰間,跟隨大都督劉猛一起在地獄中征戰,本王日後自有封賞。”

“其二便是跟隨貧道回陽間去,我日後以化身坐鎮幽冥,本尊依舊要回陽間修道練法,積累功德以求天仙正果。”

趙強忍不住問:“若末將回陽間去,不知可令多少兵馬隨行?”

“你來時率領五百名火銃軍皆可帶走,在地獄中征召的弓箭兵,火炮兵等,自然要留下,隨劉大都督一起掃**地獄妖魔。”

趙強心中掙紮片刻,跪地拜道:“主公返回陽間,身邊總要有兵馬聽用,末將願意追隨主公回陽間去!”

報應王化身坐鎮幽冥,為第五殿君王,張牧之本尊返回陽間,依舊是個修為淺薄的小道士。

此時趙強稱呼主公,而非‘我王’,便是已經下了決斷。

張牧之心中喜悅,點頭道:“甚好!甚好!”

劉猛、周壯、孫悍三名鬼將也出列拜倒:“末將也願意追隨主公會陽間去!”

張牧之卻搖頭道:“你們三個都是治軍大才,陰司廣闊,正是用武之地,我身邊有趙強聽用便已經足夠,你等追隨我反而浪費了自家本事。”

三名鬼將仍要哀求,張牧之卻道:“我心意已定,不必再說!”

劉猛等隻好退下,張牧之又笑道:“楊七郎且上前來!”

楊七郎本為李善長舊部,本以為不會被安排什麽重要的職位,聽到張牧之點名後連忙上前拜道:“臣拜見王上!”

“前短時間本王任命你為左路兵馬大元帥,統領罪王李善長麾下諸多武將。”

“然而現在那些武將都被安排去守衛各地城池了,你麾下便沒有了軍隊可用,趙強要跟我回陽間去,他那幾萬弓箭兵、火炮兵等正好由你統領!”

“待劉都督整頓軍紀之後,李善長麾下舊部除了留下來守城的兵將外,其餘軍隊依舊歸入你麾下!”

“本王和其他幾位君王一起推演未來三百六十五年陰司運勢,算得地獄血海之中將有大變發生,你同劉猛一起發兵清掃地獄妖魔,力求肅清隱患,再立新功。”

楊七郎心中激動,伏地而拜:“臣謝過王上隆恩!”

張牧之見此情形,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本是個道士,不在意這些禮節,你且起身便是!待我離去之後,我那報應王化身威嚴深重,你等禮數周到點也無妨!”

楊七郎再拜之後退回朝班,倒是錦瑟公主站在眾文官之前,聽張牧之說了幾次要回陽間的話,心中忍不住浮想聯翩。

張牧之坐在王位上等了一會兒,見沒有官員再站出來上奏,便對諸多文官吩咐:

“你們日後都是主政一方的大臣,定當奉公守法,為民做主,不可學罪王李善長麾下之臣,行壓榨百姓之事。”

眾文官大多出身枉死城,連忙一起拜道:“臣等謹記我王教誨,絕不敢行枉法之事!”

張牧之心中十分滿意:“既如此,今日朝會便散了吧,諸卿當勤於政事,安撫百姓,早日令我糾綸鬼國恢複興盛。”

眾臣再拜之後,依次退出殿外,隻剩張牧之獨自站在大殿裏,心中仔細盤算。

十八層地獄位於背陰山之後,其地形構造並非如凡人想象的那般自上而下一十八層。

而是處在同一平麵之中,分成拔舌地獄、剪刀地獄、鐵樹地獄、蛇盆地獄等等一十八個區域,圍繞血海,靠著背陰山成扇形分布。

每個地獄之中又根據所授刑罰不同,分為諸多小地獄,內有各種罪鬼日夜受刑。

血海顧名思義,便是一個望不到邊際的血色汪洋,海岸同每個地獄都有銜接之處。

罪鬼受刑不僅是懲罰其過錯,亦是一點一點剝離其作惡產生的業力,令其回複清靈魂體投胎轉世。

然而總有一些在各個地獄中反複受刑依舊不思悔改,反而心生怨憤的罪鬼,因心中惡念不絕,業力去而複生無法根除,就被稱為“業鬼”。

整個血海便是一個“業鬼”的流放之地,無數罪大惡極的業鬼在血海中互相廝殺拚鬥,永遠不得超脫,故而血海又被稱為“無間地獄”,即承受痛苦永無休止的地獄。

血海中惡念匯聚,久而久之便衍生出種種魔物,大多以業鬼為食,心思狡詐,惡根深種,生性弑殺好鬥,如各種夜叉、羅刹、修羅等便是這等妖魔。

夜叉、羅刹等血海中孕育的生靈不同於陰司鬼民之處在於他們同時擁有靈魂和肉身,且有種種天賦,不像鬼民百姓一樣隻擁有“魂體”。

陰司十位君王,每一位都在血海岸邊派大軍駐守,防備血海中妖魔鬼怪衝出來作惡。

隻有像地藏王菩薩或目蓮尊者那樣,有無量法力和慈悲之心,才有可能將血海眾生度化,令其化去惡根,皈依正道。

由此可見大道衍生萬物,總是會給眾生留下希望,即使血海這等世間極惡之地化生的妖魔,也有歸入正道的可能,此為閑言,一筆帶過。

不提崔鈺在整個鬼國發出告示,要開科考選拔官吏,隻說正位軍大都督劉猛和左路軍大元帥楊七郎各帶大軍,分批開拔入背陰山後地獄之中。

這一日,張牧之正在血海岸邊遠眺,玉羅刹、劉猛和楊七郎隨侍左右。

“這血海有邊際否?”張牧之開口詢問。

“啟稟王上,這血海乃開天辟地後至濁至惡之氣所化,並無邊際可尋,傳言它和陽世大海一樣,最終都要流往歸墟之中。”楊七郎恭謹答道。

張牧之又問玉羅刹:“血海內惡氣充盈,孕化修羅、夜叉、羅刹等諸多魔物,這些魔物可曾建立邦國?可有宗教信仰?”

玉羅刹搖了搖頭:“血海化生的各種生靈都是弑殺好鬥,各族之間連年征戰,甚至是同族之間也廝殺不休,子殺父,兄殺弟都是等閑。”

“正因殺伐不止,血海眾生無法團結一處建立邦國,隻能各自為戰,成不了什麽氣候。”

“至於宗教之說更是子虛烏有,血海眾生都是強者為尊,也談不上信奉強者,隻是為了取而代之。”

張牧之聽後心生感慨:“由此可見地藏王菩薩和目蓮尊者能以大法力、大慈悲將你等度出血海,化去惡根,正是功德無量之舉。”

玉羅刹沉默片刻,點頭道:“師父說的是,弟子相信師父日後也會有此大法力、大慈悲。”

張牧之忍不住大笑:“看來你如今已經徹底適應這血海外的生活了,都會說這些奉承的言語了。”

玉羅刹神情鄭重:“弟子目睹這些時日師父的言行,正是有感而發,不存半點虛假。”

張牧之擺擺手,也不知信了沒有,接著問:“當年目蓮尊者為救生身之母,借地藏王菩薩的九環錫杖震破陰陽兩界壁壘,不知那裂隙在何處?”

玉羅刹回答:“那裂隙在磔刑地獄和火山地獄的交界之地,臨近血海岸邊。”

張牧之轉頭對劉猛吩咐:“日後你等清剿地獄妖魔,可將軍營設在那陰陽裂隙之處!”

“圓覺寺的和尚一直謀劃要打開那陰陽裂隙,放血海妖魔衝入人間,你等屯兵在那裏,正好給他們個厲害瞧瞧。”

劉猛和楊七郎都躬身領命,如今張牧之在陰司中有了根基,也能憑之應對陽間的種種陰謀手段。

“待大軍安營紮寨之後,我等便去見一見李善長布置在這血海岸邊的守軍,看他們認不認我這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