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何去何從 三
進入十一月之後，獅麵王杜恩元帥始終沒有再向地球軍發動攻勢。十一月十四日，以內政次大臣艾利亞斯王子為首的羅亞特使團出發前往北疆前線，名為勞軍，實則借機探察杜恩親王的真實意圖。然而特使團尚在途中，羅亞帝國格裏蘭大區就發生了一係列天災人禍，令全世界為之矚目。
自開戰之初，霍申.莫格斯伯爵就以籌措軍需為名，在新格裏蘭大區大搞攤派捐納，民怨沸騰，十月末，就已在幾個星域激起民變。幸虧東南軍區司令卡利基上將和獨立檢察官歐德代爾聯合出麵幹預，事態才沒有惡化。
歐德代爾檢察官性情耿直，主持調查軍需虧空內幕不遺餘力，霍申.莫格斯如何威逼利誘也不為所動。十一月初，歐德代爾檢察官遭到不明身份的暴徒襲擊，幸未受傷。卡利基上將為此特別加強了檢察官的警衛力量。
十一月十六日，新格裏蘭大區豪爾紮克星域和揚卡爾斯星域先後發生弗氏7.6級和8.0級大地震，揚卡爾斯地震還引發特大海嘯。十一月二十日，赫魯西爾等三個星域又接連發生地震災情，赫魯西爾和帕羅西奧個星域河海堤防決口，同時遭遇洪水和海嘯災情……
“四天之內，新格裏蘭大區境內五個星域接連發生天災，哪有這麽湊巧的?一定是霍申.莫格斯一黨下的黑手，傷天害理，莫過於此!”奧利韋中將平素涵養雖好，也不禁勃然大怒。
沃爾.哈爾赫上校“石人”的綽號是從什麽時候傳開的，已沒有人說得清楚。然而那張無論何時喜怒都不形於色的典型赫爾斯人臉型之下，此時隱藏著近乎火山熔岩般的憤怒:“巨貪霍申.莫格斯本不會放過任何搜刮民財的機會，又因兒子之事，被迫墊支了大筆軍費，必然變本加厲。隻是萬沒想到居然會這樣喪盡天良!”
五年前，新格裏蘭大區豪爾紮克等多個星域地底發現豐富鈾鐳和精銅礦，眾多大貴族便以經濟改革為名，主張在二十四個星域改田林為礦，實則一心趁機牟取暴利，莫格斯家叫聲最響。今年六月，霍申.莫格斯等人又上表再提此事，朝中為此爭執不下，始終懸而未決。這次五星天災之後，霍申.莫格斯連上兩道奏章，不報地方如何抗震救災，一道專求財政撥款救災，另一道就是再提改田林為礦的舊事。
“這個老小子為官幾十年，就刮了幾十年的錢，還嫌不夠，居然幹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在座唯一的女性，情報部通訊處副處長芙蘿麗.金特上校也顧不得淑女形象，破口大罵。
就連一向持重的普萊頓上將也按捺不住:“這個老家夥真是貪得無饜，這回為了刮錢，徹底不要臉麵了，丟人丟到全世界眼前了!”
杜恩親王麵無表情，看不出一絲喜怒，沉聲問道:“特使團到哪裏了?”
諸將一時不解，出了這麽大的事，親王殿下還在問特使團的行程。“石人”哈爾赫也愣了足足兩秒鍾才答道:“前天艾利亞斯王子殿下已率特使團抵達格裏蘭大區首府，別都查亞星域，因為豪爾紮克五星災情，會稍作逗留。”
杜恩依然麵無表情，又問道:“現任查亞留守使還是貝利亞特子爵麽?近期查亞衛戍司令部是否有過重大人事調整?”
“查亞留守使還是裏貝亞特子爵。九月十五日，艾塞爾豪格準將調任查亞衛戍司令部參謀長。”記憶力驚人的哈爾赫對整個羅亞的重要軍政人事可謂了如指掌，但他此時見杜恩都在問這些不相幹的事情，和其他人人一樣困惑不解。
杜恩閉目思忖片刻，陡然睜開雙眼，命令道:“立即將奧肯.斯蒂林格少將召回總司令部。”
會議草草結束，芙蘿麗.金特臨去之前，偷偷瞥了杜恩一眼，暗歎一聲:“用心良苦，真是太難為你了。”
奧利韋問普萊頓道:“我雖然跟隨杜恩殿下時間不長，但新格裏蘭出了那麽大的事，殿下居然會無動於衷，這實在不象殿下的為人。上將閣下是殿下的老部下，可知道殿下究竟作何打算?”普萊頓微微搖頭:“這回我也猜不透殿下的心意。不過殿下遇大事一向沉得住氣，對此事也定有主張。上次整治莫格斯父子的手腕你也見到了，你我還是不要去妄自揣測殿下的心意，在一旁靜觀為上。”奧利韋聽他說得也在理，便不多問。
身處庫勒明斯克前線的奧肯接到回總司令部述職的軍令，將縱隊指揮權暫交伊諾斯上校代理，與副官星河上尉同回新巴斯克。奧肯在飛船上還是向星河道出了心中的疑問“叔王急於召我述職，不知道有什麽用意?”星河已猜到六七分，答道:“最近新格裏蘭出了那麽大的事，遠征軍將士有數萬出身受災星域，三王子殿下的特使團近期也為此事在查亞逗留，耽擱了行程。杜恩殿下急召奧肯殿下，應當是為了此事。”奧肯點點頭，心想:“這麽看來，叔王是要我在三哥麵前當說客了。”
三王子內政次大臣艾利亞斯侯爵為五星天災災情在查亞逗留將近一周，而後率特使團快船兼程南下，十二月八日終於抵達遠征軍總司令部駐地新巴斯克。普萊頓上將和奧肯準將全權代表總司令杜恩親王在主宇宙迎接使團一行。
艾利亞斯與普萊頓上將敘禮之後，也不急於與杜恩親王會麵。艾利亞斯與奧肯在諸王子中感情最好，數月不見，著實想念，便邀奧肯去驛館敘談。
特使團下榻驛館就是原地球聯邦北疆省政府辦公區，雖不是新巴斯克首屈一指的華麗場所，但是環境清幽，也是個十分理想的居所，而且便於安全部署。
“十四叔王布置得可真周到啊!”艾利亞斯話裏有話，奧肯故作不知，隻說道:“繆森參謀長本想將這裏作為遠征軍司令部的，叔王不願予人口實，就將總部設在原警備司令部了。”艾利亞斯笑道:“這次隨軍出征，你當真長進不少啊!奧肯子爵”奧肯一怔:“子爵?”“是啊!因為你的功勳，父皇在廷議上已宣布讓你晉爵一級。明年新年，你和我的晉爵詔命會正式公布。”奧肯淡然一笑:“那真是好事，也恭喜三皇兄晉爵為公了。”
艾利亞斯神色一正，道:“你我都明白，晉爵有名無實。我已奏請讓你晉級為中將，軍務部方麵已經疏通好了，隻等十四叔王正式上奏表提名。霍申.莫格斯自尋死路，等我將他鏟除，內政大臣的寶座就十拿九穩。到時你擁兵在外，我執掌內閣第二把交椅，威斯托普、康思泰特和亞德巴爾那幫老家夥就不能再那樣神氣活現、頤指氣使，挾製我斯蒂林格皇家的權威了。”
艾利亞斯意氣風發，冰藍色的雙眼充滿銳氣，奧肯卻兜頭澆下一盆冷水:“多謝三皇兄美意，但是眼下我還不能晉升中將。”艾利亞斯怫然不悅:“奧肯，你究竟是什麽意思?以你參與擬定作戰計劃，破迪馬斯，飛越伊利亞天險，橫跨諾伊羅斯，建立庫勒明斯克橋頭堡的一係列功勳，晉升中將也順理成章。你……你還有什麽顧慮，難道十四叔王不準麽?”奧肯碧藍色的雙眸依然明朗，從容答道:“不，是我自己覺得先晉升少將就可以了。”艾利亞斯十分不解:“奧肯，你我都是權力越大，越能發揮才幹的人，能夠一步到位，何必退求其次呢?”
奧肯先不答話，踱到電腦前，動作一會兒，昂然道:“皇兄，你說得不錯。但你也不要小看了我的誌向，其實別說一個中將艦隊司令，有朝一日，我要像叔王那樣，成為指揮百萬雄師的元帥!”艾利亞斯心有所感，起身鼓掌叫好，但仍是不解:“可你現在不晉升中將又為了什麽?”奧肯一指三維電腦屏幕，道:“這是新西伯利亞北部簡易軍事星圖，皇兄看過自然明白。”
艾利亞斯仔細閱覽一遍，恍然大悟:“新西伯利亞北部地勢開闊，除非大軍前進到托木斯克三角地帶，否則很難形成主力大軍決戰。地球聯邦軍目前的兵力部署，明顯想展開大範圍縱隊級甚至支隊級相互對戰的遊擊戰。如果你現在晉升中將，反而沒有用武之地，反而以少將縱隊司令身份參戰更易立下功勳。你的想法很對。”艾利亞斯本是聰明博學的人，少年時就對軍事相當有興趣，本也想從軍發展，隻因阻力太大才被迫放棄，但仍時常與心腹研習軍事，因而對軍事相當內行，很容易便明白弟弟的心意。
奧肯又道:“還有另一個原因，即使我當上中將艦隊司令官，現在也沒有合適的少將縱隊級指揮官輔佐我。一支軍隊要成為常勝之師，僅有優秀的主將是不夠的，各級指揮官都需要具備相當的實力。叔王麾下的幾個艦隊雖然良將雲集，但讓他們離開服役多年的老部隊來聽我指揮不切實際。皇兄控製的瓦迪克第六艦隊也沒必要為我稀釋實力。餘下的各艦隊少將準將指揮官，或資曆深厚，倚老賣老，我指揮起來不便，或實力不濟，或自恃門第高貴，不願與我部下平民出身的將領共事，這樣的人我也不想要。”
艾利亞斯頻頻點頭，這個八皇弟思慮確實周全，隻是不免可惜，思忖片刻，又道:“那現在你手下那幾個支隊司令不能直接提拔麽?”奧肯笑道:“如果隻論才能，直接提拔自然沒有問題，可一來他們現在以上校軍銜出任支隊司令已是前所未有的特例，二來伊諾斯、卡塔諾、吉斯卡利斯這幾個人多年來都是大貴族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叔王當初的任命已讓繆森、施林格勒和莫格斯等人十分不滿，再要直升少將縱隊司令必然阻力重重。即便不顧阻力，強行任命，但必然會令原本就已懷嫌隙的貴族派將領怨恨更深，加深軍中裂痕。與其如此，不如暫退一步，對大局更為有利。”
艾利亞斯暗暗讚歎:就這短短幾個月，他真是大有長進。轉念又一想，笑道:“你用心可真是巧妙，還有話要對我說吧?”奧肯正色道:“三哥，我確實還有幾句話想說，就不知三哥願不願聽。”艾利亞斯道:“那麽多皇室親族之中，隻有你能和我交心。有話你就直說。”奧肯道:“三個月前，艾塞爾豪格準將調任查亞衛戍司令部參謀長是不是三哥的授意?豪爾紮克等五星域天災發生以後，三哥在查亞逗留將近一周，是否多次密晤查亞留守使貝利亞特子爵?”
奧肯略帶責難的口吻令艾利亞斯感到不滿，雙眉一軒，道:“不錯，你說得一點不錯。你也知道霍申.莫格斯和康思泰特，亞德巴爾暗中勾結，他莫格斯家一黨在新格裏蘭大區作威作福，民憤極大。父皇雖念他當年擁戴資助之功，長期隱忍不發，但那老兒日益猖獗，貪汙納賄變本加厲，絕不能再姑息縱容他了!莫格斯家的勢力在新格裏蘭根基深厚，地方官吏一多半不是那老兒的黨羽，就是康思泰特和亞德巴爾一派的幹將，要扳倒他著實不易。貝利亞特子爵這個留守使雖是康思泰特舉薦，又是莫格斯家的遠親，好歹為人還算正直，是個良臣廉吏。艾塞爾豪格是我的人，曾和貝利亞特共事過幾年，私交也不錯，我想盡辦法調他去查亞，就是希望能把貝利亞特爭取過來，在新格裏蘭官場打開一個缺口，霍申.莫格斯一黨要做什麽也會多一層顧忌。這次我在查亞也確實見過貝利亞特兩次，我這麽做確實存了私心，想在地方上擴大影響，但更多還是為了帝國，為了百姓，難道有什麽不對麽?”頓了一頓，冷笑道，“這是十四叔王讓你問的吧?還真是用心良苦啊!”
奧肯坦然應對兄長近於責難的譏諷，道:“三哥不要誤會，叔王召我回新巴斯克總部以後，隻是讓我了解相關資料和情報，沒有對我提過哪怕一個字。我絕不懷疑三哥的用心，隻是你的做法實在太過急進，不免事倍功半。就拿貝利亞特的事來說，不錯，他確實是個良臣能吏，但他為人思想較為老派，康思泰特對他有提攜之恩，他不會輕易背叛康思泰特。退一步說，貝利亞特在新格裏蘭為官多年，官聲政績一向不錯，正由於他是康思泰特的人，莫格斯一黨有所顧忌，事情還不至於做得太過分。這些年新格裏蘭沒有發生大規模民變，貝利亞特功不可沒。莫格斯一黨為私利要在新格裏蘭改田林為礦，貝利亞特始終旗幟鮮明地反對。康思泰特和亞德巴爾這對權奸不是不想借田林改礦的機會撈取好處，但對朝野內外的輿論不無顧忌，對貝利亞特的意見也相當重視，因而始終沒有一邊倒地支持莫格斯改田林為礦的主張。本來朝野內外都知道貝利亞特是康思泰特的人，但三哥派艾塞爾豪格去他身邊施加影響，這次更親自與他會麵，那貝利亞特就成為黨爭之人，變得立場尷尬。雖然以貝利亞特的為人，該說的話，該做的事依然不會含糊，但莫格斯一黨必然會抓住三哥的動作，在康思泰特麵前擠兌他，原先他的話在康思泰特那裏能抵十分用，現在隻怕抵不了五分用。三哥本意想要削弱莫格斯一黨，但是操之過急，反而適得其反了!”
艾利亞斯心驚不已，道:“你說得有理，這一節我確實失算了。”思忖良久，又傲然道，“既是因我失算誤事，自然由我來設法挽回這一局。隻要我在，霍申.莫格斯休想一手遮天!”奧肯讚道:“無論何時，三哥都是霸氣不減。能否再聽我說兩句?”艾利亞斯頷首道:“有話盡管直說。”奧肯道:“霍申.莫格斯選在這個時候發難，恐怕不隻謀取私利那麽簡單，背後大有文章。杜恩叔王在眾將麵前始終沒有表態，但叔王既然示意我來提醒三哥，想必已有計較。三哥精明能幹，自有辦法對付莫格斯一黨。不過叔王畢竟久經風浪，經驗豐富。明天，你與叔王會麵，最好多聽聽叔王的意見。”艾利亞斯低頭沉吟，未置可否。奧肯又道:“我知道三哥因為儲位，對叔王有所顧慮。但五星天災幹係重大，叔王一樣無法置身事外，既然眼下大家要麵對共同的敵人，不妨都開誠布公的好。”艾利亞斯緩緩點頭，笑道:“以前真沒發現你有說客的天賦啊!”奧肯一笑置之，告辭離去。
送走了弟弟，艾利亞斯想道:“杜恩叔王真不愧是‘獅麵王’，通過奧肯來向我曉以厲害，情勢所逼，這次必須與他攜手了。奧肯畢竟年輕，不知道政壇的波譎雲詭。杜恩叔王如此工於心計，教我怎能不忌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