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台前幕後 四

順利取下三關之後,杜恩親王除了派普萊頓上將率兩千艘戰艦封鎖伊利亞要塞,並未急於率羅亞軍主力南下。

三關設施都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壞,為確保大軍後勤補給順暢運作,需要及時修繕。軍需物資亟需補充,即使打了勝仗,將士們疲備的身心也需要恢複。戰事雖然暫歇,身為主帥的杜恩親王卻一刻也不得輕鬆。

羅亞時間九月三十三日,遠征軍後勤部長庫爾哈姆中將匯報,經過連日搶修,三關宇宙港已恢複百分之八十的功能,後續補給物資到位一千五百標準宇宙箱(每箱五百噸)(將就點,質量單位就和地球製相同了)。

“工程部隊幹得十分出色,給養跟進就太慢了些。”遠征軍副總司令德.拉波爾上將顯然並不十分滿意。

庫爾哈姆半謝的腦袋沁出一片油汗,忙道:“卑職一定加緊督辦!”

杜恩親王安慰神情緊張的庫爾哈姆:“我們都知道你盡職盡責,真有什麽難處不妨直說。”

庫爾哈姆心一寬,稟道:“是。遠征軍需雖由軍務部統一調度,然而都要經過南方軍區和東南軍區兩處中轉。南方軍區留守司令泰特斯中將全力配合卑職,物資轉運十分順利。但東南軍區方麵卻有麻煩。”

德.拉波爾上將、遠征軍參謀長繆森中將和第八艦隊司令韋曼中將不約而同地對兩名議會派將領羅斯拉赫中將和奧利韋中將冷眼相向。東南軍區司令魯奇.卡利基上將與下議院議長法魯西尼歐等議會高層官員關係密切。法魯西尼歐議長事先便不讚成此次遠征,如今東南軍區方麵的補給出了麻煩,隻怕是下院議長等人有意讓卡利基與遠征軍司令部為難。

羅斯拉赫和奧利韋哪會猜不透冷眼的意味?年輕的羅斯拉赫早已因杜恩遲遲不處分履誤戰機的莫格斯兄弟心懷不滿,更是心頭火起,正要發作,被年長持重的奧利韋以眼色止住。

第九艦隊司令侯墨思亮中將不露聲色,隻問庫爾哈姆:“庫爾哈姆中將,卡利基上將對此作何解釋?”

庫爾哈姆歎道:“其實這也怪不得卡利基上將。卡利基上將已將東南軍區各軍事基地物資如數調撥,但其他軍區的物資尚未運抵東南軍區,缺口還是很大。南方軍區開始也遇到了這個麻煩,最後泰特斯中將動用了魯斯塔亞大區地方財政墊支購買,才湊足了第一期一千箱物資。而東南軍區方麵……”

“啊哈……難怪”繆森幹笑兩聲,“魯斯塔亞大區地方軍政大權一直都由杜恩親王殿下掌握,泰特斯中將和弗洛克總督都是殿下的老部下,商借財物畢竟方便。卡利基上將和新格裏蘭大區之間卻沒有這麽便利,實在情有可原。”

連德.拉波爾都對繆森這一番護短說辭嗤之以鼻。

韋曼冷哼一聲,問道:“卡利基上將究竟是沒有設法向地方財政求援商借,還是地方官員不予配合?”

庫爾哈姆也十分不忿,滿腹的憋屈頓時撒了出來:“哼!卡利基上將幾次三番去找新格裏蘭總督霍申.莫格斯伯爵商議籌措軍需,莫格斯伯爵隻是一味講難處。卡利基上將好說歹說,莫格斯伯爵才答應從地方財政借出……”講到數字,惟恐引發眾怒,躊躇不語。

杜恩親王頭枕座椅靠背,閉目沉聲道:“不用吞吞吐吐,你直說莫格斯伯爵答應借出多少錢。”

“是。”庫爾哈姆咬牙從齒縫裏擠出那數字,“一百萬泰洛(羅亞貨幣單位)。”

“啪!”

羅斯拉赫再也按捺不住,拍案怒罵,“虧這老……老……老伯爵說得出口!一百萬?他當給他兩個寶貝兒子零花錢哪!”好容易“老混蛋”三個字才沒罵出口來。

德.拉波爾等人個個氣得不輕,隻有繆森嗬斥道:“杜恩殿下麵前,你怎能如此放肆!莫格斯伯爵自己也有難處,他的兩位公子不是也在前線麽?真有力相助,莫格斯伯爵也不會這樣。”

羅斯拉赫冷笑道:“你當他們父子是寶貝,人家可連飯也不舍得給你一口。”一語雙關,連杜恩親王也一同罵了。

“你……”

“夠了!”杜恩親王猛然雙目一睜,正襟危坐,吩咐副官哈爾赫上校,“召奇斯.莫格斯中將來中央指揮室開會。”

奇斯的第七艦隊主力直到九月二十八日下午十三點才趕到納提斯星域,比羅斯拉赫第五艦隊主力還晚了四個小時。奇斯本以為第七艦隊連連出錯,屢誤戰機,杜恩親王必定重責,沒料到杜恩隻命他負責指揮工兵修複納提斯南宇宙港,其他一概不提。奇斯怕杜恩秋後算賬,這幾日對修複工程倒也十分賣力,隻是不免惴惴。

杜恩召他參加軍事會議,奇斯心虛,想探探哈爾赫上校的口風,“石人”哈爾赫隻說聲:“您來了自然知道。”滴水不漏,不等他再問,便掛斷通信。

奇斯不敢怠慢,急匆匆趕到中央指揮室,隻見杜恩冷峻如常,其餘諸將對他都是不屑和惱怒的神色,隻有繆森參謀長對他連丟眼色,一時也不明所以,更是不安,背脊冷汗直流,也不敢落座,隻立在一旁。

杜恩示意奇斯落座,也不說話,隻讓哈爾赫遞給他一份文件。

奇斯見是三關之役的作戰日誌,頓時汗濕掌心,懊悔不迭,暗罵弟弟卡沃斯混帳,胡作非為,弄得自己一步錯步步錯,落到這步田地,也不敢看戰報,正想分辨,卻被杜恩一擺手止住。

“莫格斯中將,不用著急,你先看戰報再說,我會給你說話的機會。”

杜恩越是心平氣和,奇斯越是驚慌。他硬著頭皮翻過扉頁,第一篇說的就是他的第七艦隊,但是內容和想象中大相徑庭!非但沒有責難卡沃斯在卡萊亞作戰魯莽,也不提他在納提斯的拙劣表現,通篇隻說第七艦隊作戰勇敢,損失頗大雲雲。

奇斯如逢大赦,喜出望外,但他終究不是個草包,隨即又狐疑起來:“親王和我家素來沒有交情,這次居然存心為我們兄弟倆掩飾,不記過失反而請功,到底葫蘆裏賣什麽藥?”

眾將見杜恩將奇斯召來,也不提他父親存心刁難,拖延大軍補給之事,反而先讓他看作戰日誌,本覺得不妥,又見奇斯閱後臉色陰晴不定,更加猜不透究竟。

“有什麽想說的麽,奇斯.莫格斯中將?”

奇斯幹笑兩聲,字斟句酌地說道:“身為帝國軍人,恪盡職守都是分內事,殿下戰報所記種種溢美過譽之詞,我們第七艦隊實在承當不起,還請殿下”

“哈哈”杜恩親王眼中露出獅子耍弄獵物般的神情,“是啊,三關之役雖然進行的時間不長,但前後幾易戰場,全軍將士為帝國傾盡全力,浴血奮戰。各艦隊和列位將軍誰出的力大,建的功多,全軍將士有目共睹。”

一席話,說得奇斯汗水涔涔,眾將看他眼中盡是鄙夷不屑,就連繆森也苦笑搖頭。

杜恩又示意哈爾赫再拿來一份日誌,隻按在手下,也不打開,又道:“本王和手下這些副官都是行伍出身,不太會做文章。這份日誌究竟寫得怎樣,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煩勞中將快些去問問令尊莫格斯伯爵大人,這麽寫到底是否妥當。如果令尊覺得沒什麽不妥,盡快給遠征軍司令部一個答複,本王也好早些將日誌呈報軍務部和陛下禦前。如果令尊覺得不妥,那麽我隻好再找人加工潤色一番,再將日誌呈報,隻是”

奇斯倒也一點就透,兩兄弟是否被問責其實全看老爹是否能讓親王滿意,立即答道:“殿下放心,我這就與家父聯係,盡快給殿下一個答複。”

“這就好,這就好!”杜恩微笑道。

雄獅般的微笑看在奇斯眼中真是令人不寒而栗,趕緊告辭離去。

“哈哈哈哈”韋曼望著奇斯狼狽的身影,長聲大笑,“殿下高明,這回那位伯爵大人別說動用地方財政,隻怕要剜自己身上的肉,也隻好乖乖下刀!”

庫爾哈姆如釋重負:“韋曼中將說的是,殿下實在高明。”

繆森暗惱:都是莫格斯伯爵這兩個不成器的兒子壞事!

德.拉波爾自顧冷笑,心道:惡人自有惡人治。莫格斯家這幾隻貪婪的惡狼又怎是杜恩這頭嗜血雄獅的對手?

侯墨等人也不多說,各自暗讚杜恩手段高明。

杜恩宣布散會,眾人各自離去,隻有羅斯拉赫被杜恩點名留下。

杜恩望著年輕自己五歲的部將,問道:“看你這幾天好像窩了滿腹怒火,現在這裏沒有別人,盡管說吧。”

“不、不,”羅斯拉赫滿麵羞慚,“卑職見識淺薄,誤會殿下,還請殿下不要見怪。”

杜恩臉上又露出不多見的爽朗笑容:“你呀,是個帶兵的將材,就是處事毛躁了些,視野也不夠開闊。我點第七艦隊頭陣攻打卡萊亞,你就一臉不服不忿,也不多想一想,這次南征,可不是隻要打下三關這麽簡單。三關一下,我軍的戰線和補給線同步推進,確保補給物資及時到位,是下一步南進作戰的前提。雖說陛下和議會都允諾軍費經財政部和軍務部統一調撥,實報實銷,但最終還要落到地方籌辦運輸,尤其是靠近前線的南方和東南兩個大區。朝局你多少也知道一些,就算不知道各大貴族對我存心排擠,也該知道莫格斯家是巨貪碩鼠,又是康思泰特公爵和亞德巴爾公爵他們的人,必定會在物資補給上重重刁難。我讓他家的艦隊打頭陣,就是為了為補給著落預作伏筆。莫格斯家民憤大,是要懲治,這次他們兩兄弟搞得這樣狼狽,我要治他們的罪輕而易舉,但是把他們給治了,那霍申.莫格斯也就沒了顧忌,一半的給養要靠他籌辦運輸,他再要存心刁難,我們也無可奈何。就算把他告到禦前,一來他朝中有人,二來軍情拖延得起麽?”

羅斯拉赫麵紅耳赤:“殿下教訓的是,卑職糊塗。”

杜恩搖搖頭:“你不是糊塗,你是善惡太過分明,不通權變。霍申.莫格斯賊性難改,軍需籌措轉運本來就要趁機撈取油水。我以他的兩個兒子要挾,就象韋曼所說,他就算先從自己身上剜肉,也得對我有求必應,但他剜下的肉最終還是會從國庫,從百姓手裏成倍討回來。原先為了大局,陛下遲遲不動他,隻要他這次還敢趁機發戰爭財,就算兩大公爵想保他,三王子和議長也決不會放過這個扳倒他的大好機會,陛下和宰相也不可能再坐視不管。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時辰一到,別說這兩個兔崽子,他莫格斯一家都會被連根拔掉。”

羅斯拉赫聽得心驚,又重新打量了一下這位形貌魁偉如雄獅一般的親王:這個人隻比我年長五歲,但心計之深沉,處事之老辣,實在勝我十倍,真是讓人敬畏的男人!難怪芙蘿麗

“你在想什麽?”

羅斯拉赫被杜恩一問,思緒又回到現實,臉色泛紅,支吾道:“沒沒什麽卑職真心歎服殿下雄才大略。”

“這都是時勢所逼。”杜恩自嘲道,“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又是當年的”東僭”後裔,二十出頭又遇上羅特森五世那樣的皇帝,這二十多年來在軍中盡過著身不由主,勾心鬥角的日子,杜恩也不是今日的杜恩。其實象你這樣也沒什麽不好,我隻是希望你對人對事能多三思而後行,多些耐心。無論對戰事,還是還是對你自己的人生都有益無害,你明白麽?”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羅斯拉赫絕對無法相信“獅麵王”杜恩說話居然也會吞吞吐吐。杜恩一語雙關,他完全能聽懂,但聽懂又能怎樣,輕歎一聲:“殿下的教誨,卑職謹記。可是卑職對金特上校已經死心了,上校心中其實隻有殿下一人。”

“這”杜恩一時真不知該怎樣說才好,“我和她的事已經過去,其實我根本是個不懂女人心的人,不然也不會讓妻子和她一起為我傷心。你和她不是很有默契麽?五天前的慶功會上,她唱歌,你伴奏,不是很好麽?才幾天而已,說什麽死心哪?”

羅斯拉赫也不知那裏來的勇氣,幹脆將話挑明:“殿下既然已經說到這種程度,卑職也就明說。是,那天我是給金特上校伴奏,而且慶功會之後也已向她表明心跡,可”

“不要說了!”杜恩霍然站起,背轉身去,不願羅斯拉赫看見他此時的表情,“今天我的話也太多了,你可以退下了。”

羅斯拉赫沉默良久,還是說道:“其實她那天的歌聲已經向殿下表明一切了。”

羅斯拉赫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杜恩的腦海違背主人的意誌,回響起五天前芙蘿麗.金特的歌聲:

“我的愛人啊,我深深愛著的人

何時才能和我一起,牽著彼此的手,回到我的故鄉

我的故鄉,我們共同夢見的地方,我們共同向往的天堂”

不知不覺間,兩行清淚已從眼中流出,杜恩沒有去擦拭,現在四下無人,沒有必要這樣做

哈爾赫上校輕手輕腳地從外麵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