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台前幕後 二

老教授在首都坎博拉尼亞的住所位於綠化率最高的城南達爾文街24號，是一座老式殖民風格建築。算起來這棟房屋是老教授肖恩.霍金斯家的祖宅，自他祖父帕特裏克起，霍金斯家三代人已在這裏居住百年之久，房型略顯陳舊，但內外都十分整潔。

十多年前，方敬仁一度是老教授家的常客，雖已多年不來走動，這屋子卻和他印象中沒什麽差別。

方敬仁本已做好吃閉門羹的準備，事實上他內心甚至有些希望見不到主人。然而老教授早在院門口給他準備了電子鑰匙，還附了一張留言“想進門，自己開”。

“多年不見，還這麽傲氣。”

方敬仁心中五味雜陳，搖搖頭，打開院門，進到屋門，仍然隻見一片電子鑰匙，連留言都沒了。

進了屋，客廳空無一人，書房房門緊閉，把手上依然掛著電子鑰匙。

方敬仁不禁著惱，轉身就走，將要出門之際，驀然止步，思忖再三，終於進了書房，老教授大剌剌正對門口端坐，也不正眼看他。

方敬仁麵沉似水:“老朋友來拜訪，要自己連開三道門才能見到主人，好大的架子!”

老教授絲毫不為所動:“十四年前，我就沒有叫方敬仁的朋友了。上門求人，當然要自己開門才有誠意。地球聯邦總統更加應該自己開門。十四年前，你親手關上這三道門，今天當然得親手打開。不是麽，總統先生?”

任何人都無法相信一個軍校退休教員居然敢對國家元首如此無禮。更令人詫異的是，方敬仁居然不怒反笑:“嗬嗬……好久沒有人敢這樣對我說話了。你依然是原來的你，我今天來對了。你既然算準我今天會來，自然明白我的來意。”

“就是為了‘欲破獅王，必用狂龍’這八個漢字。”老教授仍然不假辭色，“我既然讓你自己進來，你也親手打開這三道門見我，自然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不快去做你該做的事，還留在這裏作甚麽?”

“事到如今，我知道必須再用嶽天雄。但十四年前的‘三十七人叛國案’發，他大哥嶽天俠等三十七人被處決，嶽天雄等數百人被處終身流放，受株連判刑罷免的更是成千上萬。現在重新起用嶽天雄，必翻舊案，這要冒多大的政治風險，你也很清楚。如果”狂龍”嶽天雄真的可以說用就用，我又何必來找你呢?”

“什麽要冒多大的政治風險!”老教授霍然起立，須眉皆張，目光如炬，全不像年過八旬的老人，似要將方敬仁點燃一般，“你不如明白說幹係到多少政客的名聲，幹係到多少人的利益!”三十七叛徒案”?你再敢這樣說，立即給我滾回你的卜刁閂總統官邸!直到今天，你還不承認那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冤獄?還嶽家兄弟一幹人一個公道理所應當。比起嶽天俠三十七人含冤而死，比起嶽天雄他們十四年來飽受折磨，你現在有什麽難為的!那群道貌岸然，不知羞恥的下流政客又有什麽好顧慮的!”

方敬仁如聞落雷，慘然笑道:“痛快，痛快!你罵得痛快，我聽得也痛快!”

老教授見他神色悲淒，語氣沉重，知他不是在說反話，便聽他繼續說下去。

“當年也是在這間書房，你我為嶽氏兄弟的事大吵一架，你也是這樣罵我。當年你發誓與我絕交，我拂袖而去，親手關上這三道門，十四年從未再與你見麵。我何嚐不知道定嶽天俠等人叛國根本是一場陰謀，我又何嚐不佩服嶽天雄、麥卡伊、林振忠等人不顧個人安危，仗義直言。可人在宦海，身不由己。你說的不錯，‘政客’是個狗娘養的職業。如果我真能徹底淪為這狗娘養職業的奴隸，我也不會如此痛苦。這些年，你、趙倩茹、後來還有幾個年輕人苦心搜集證據，要為嶽氏兄弟翻案，雖然進行得十分隱密，但政府和各黨派都多少有所察覺。你們之所以沒有受到迫害，我不敢說自己有多大功勞，但我確實在盡力維護你們，隻希望能彌補一點我的罪責。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這麽多年無人可以傾訴，今天說出來舒服多了。你說得不錯，我該去做我該做的事，不打攪你了，告辭。”

方敬仁的神色由慍轉悲，又變得決然，正要離去，老教授卻叫住了他。

“等等!”

“怎麽?”

“我信你。”

方敬仁大感欣慰，喜道:“真的?”

“真的。”老教授正色道，“我雖然比你還大了九歲，但還沒有老糊塗。一開始我沒察覺格蘭特是你的人，但日子久了，以這小子的道行還瞞不過我的眼睛。他要真想出賣我們，我自有辦法應付。實際上這五年來他始終在和某個幕後人物暗中掩護我們，我就知道他和他背後的人並無惡意。今天聽你一說，這個幕後人物就是你。”

方敬仁自嘲道:“我還以為布置得天衣無縫，其實哪裏瞞得住你的法眼。嗬嗬……”

“嗬嗬……”

兩位華發老者依稀憶起往日種種，相視而笑。

老教授這才請方敬仁入座用茶，又問道:“聽你剛才的意思，已經下定決心重新起用嶽天雄，但似乎還有顧慮，說來聽聽。”

方敬仁飲了幾口茶，將自己所想和盤托出:“眼下要為嶽天雄等人翻案，難度太大，前線也等不起，我已準備以總統令的形式特赦嶽天雄，好讓他盡快重掌兵權，領兵抗擊羅亞軍。但是你都對當年之事耿耿於懷，如果這次要用的是‘神龍’嶽天俠，那我不會有什麽好顧慮的，可是‘狂龍’嶽天雄那個脾氣……隻怕很難接受我的安排。一旦我不能和他達成妥協，請不動他這條‘狂龍’，剛被我安撫的黨內各勢力，各黨派又會乘機發難。我七十二歲了，政治生涯就此結束也沒什麽。不過說句交心的話，除我之外，才能、人品、手腕和關係網足以支撐眼前危局的政治家根本沒有。我下台不要緊，但聯邦政局動**加劇，內憂外患，局麵就更加難以收拾了。”

老教授歎道：“你的擔心不無道理，不過你還是太看重你自己，看輕了嶽天雄。嶽天俠豪氣幹雲，公忠體國，他的孿生弟弟嶽天雄雖說多了一份狂放不羈，桀驁不馴，但骨子裏和他大哥卻是一樣。嶽天俠三十多年前被羅亞軍俘虜，生死不明，原先**不羈的嶽天雄就好似變了個人，再不縱酒狂歡，一心帶兵，立下赫赫戰功，當時連羅亞和共同體刊物上都說”以前隻知有嶽天俠，不知有嶽天雄，今日才知道嶽家雙龍同為銀河名將。”你隻要別為這場大敗粉飾，告訴他實情，嶽天雄暫時不會計較你以什麽名義讓他重掌兵權。”

方敬仁點頭稱是，但仍有顧慮：“可是”

老教授已不耐煩了：“你呀，你呀！嶽天雄要你把他那些舊部一同起用實際上有益無害，如果你隻用一個嶽天雄，其他將領不聽他指揮，這仗還怎麽打？他們那群人的實力你應該了解，以那套班底足以指揮兩三個艦隊，而且那幾個艦隊必成精銳，就算有人掣肘，以嶽天雄的本事也足以和‘獅子’一拚。你怕各派勢力發難，嶽天雄等人有了兵權，那幫家夥必然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在幕後搞小動作，對你和他們反而都有幫助。至於當年的舊案能不能翻，要不要翻，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一切我自有主張。”

方敬仁茅塞頓開，滿額的皺紋舒展開來：“這一席話真好比醍醐灌頂。好!我明天一早就召開最高國防會議，定下起用嶽天雄等人一事。”

“慢!即便要用嶽天雄，北疆先得穩住，不能讓‘獅子’過早進入新西伯利亞，否則即使嶽天雄能夠取勝，聯邦必然會付出慘痛代價。”

“這我早有主張，由霍格中將暫代北方司令部司令，負責北疆軍事，讓奧什少將率本部迅速進駐新巴斯克星域，以分羅亞軍勢。”

老教授道：“讓霍格暫代北方司令部就可以了，北疆現在兵力單薄，奧什那一部怎麽用，還是讓霍格自己決定，新巴斯克一定要守，但用奧什去守，未必是最好的選擇，霍格應該有更好的方案。”

方敬仁點頭稱善：“好，就按你的建議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