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兼並
帶著這份滿意與知足，他對燕今朝的喜讚賞上一層樓。
至於交談中，常常明裏暗裏的貶損他幾句，統統都不在乎，無傷大雅。
若非這裏不是正式場合，趙乾又穿著便裝，故意隱瞞身份，都想當場下旨封賞了。
“燕老弟，等我回朝之後就奏報給當今聖上，照你的方法推行！”
“若果真有效，到時候你當首功！”
無論如何，趙乾都是非常認可攤丁入畝的。
但剛才忽略了天災的因素，讓他變得謹慎起來。
“對了，執行過成中還需要注意什麽，你一並說了吧。”
聞言，燕今朝搬了張椅子坐下，用手指輕輕敲擊膝蓋，慢悠悠的道：“還有就是不可避免的阻力。”
“攤丁入畝，說穿了就是在豪強大戶身上薅羊毛。”
“想讓那些家夥割舍自己的利益，大公無私，多為朝廷繳納錢糧，豈能心甘情願？”
“何況，各地方的士紳豪強手眼通天，人脈極廣，朝廷裏的文官，很多都是他們的代言人。”
“若此法一經公開，別說能不能順利推行下去，恐怕那些士大夫都會跳出來阻撓。”
“有時候，理想與現實不能混為一談。”
聽到這裏，趙乾不禁點頭稱是。
對朝中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儒生，他可太了解了。
這些人讀的是聖賢經典，詩詞文章，開口就是仁義道德，大公無私，但誰的屁股底下是幹淨的？
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天知道他們暗地裏撈了多少好處？
可既然主意已定，雖然不曉得會有多少抨擊反對，他斷然不會更改！
攤丁入畝，必須執行！
有敢阻撓反對者，休怪王法無情！
想當年，趙乾南征北戰，出生入死，哪怕血裏火裏滾三回，又何曾有過畏懼？
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他不信收拾不了那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
惹急了就一個字，殺！
反正朝廷科舉三年一次，從不缺想步入廟堂的白首書生。
刹那間，趙乾的麵色冷如寒冰，兩道劍眉飛揚，鐵血帝王的龍威隱隱浮現，與之前判若兩人。
這可把燕今朝嚇了一跳，揉了揉眼睛，好像不認識他了，有種陌生的畏懼感。
“黃禦史，你怎麽了？”
一聲疑問，將趙乾拉回了現實，又恢複了平常的樣子。
“沒什麽！燕老弟，你做得很好！”
“若是朝中多幾個像你這樣才智卓絕的臣子，能為國分憂，為民解難。”
“我想，當今陛下也不會如此操勞了吧？”
最後一句，自然是趙乾替自己感到不公。
在他眼中，如今的朝堂上多是些陽奉陰違，兩麵三刀的貨色。
領俸祿、搞黨爭可積極了，但到了關鍵時刻，卻畏首畏尾，連屁都放不出來，真正有用的沒幾個。
若是這“攤丁入畝”的法子早幾年提出，情況可能會大為改觀。
念及至此，趙乾更是深深的歎了口氣。
燕今朝接過剛才的話頭，似笑非笑的說：“還拿我當官呢？”
“別忘了，我這個縣令早被革職了！”
從他的臉上，趙乾看不出是委屈還是淡然，但心中已然有了打算，日後要重用此人。
而且，不止是官複原職那麽簡單。
還是那句話：二品以下的官職，任其挑選！
直入內閣，輔佐朝政，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至少現在不行！
一是缺乏契機，若立即發下聖旨，忽然提拔一個帶罪之身的七品縣令，會招來百官的強烈反對。
太唐突了！
再則，趙乾做了十餘年的皇帝，厭煩了“高處不勝寒”的孤寂感。
從宮女、太監，至六部尚書，文武百官，都在互相防備猜疑，陰謀算計，爭權奪勢。
除了長孫皇後和女兒玉寧公主，根本找不到幾個能推心置腹的人。
就連這兩個，在他麵前，有時也會心懷顧慮，謹小慎微。
皇帝自稱寡人，坐上尊貴的龍椅，可不就是孤家寡人嗎？
趙乾深知其中滋味，更不舍得打破與燕今朝之間的微妙平衡。
若是直接坦白了身份，那便是上下尊卑，君臣有別。
到那時，燕今朝在他麵前，未必敢如此肆無忌憚，更不敢說些不三不四的玩笑。
“燕老弟，你那天說“土地兼並”隻是導致王朝覆滅的原因之一，還有什麽？”
經過漫長的沉默，趙乾好似無意中問了一句。
關於土地兼並，如今算是有了對策，但他需要的，是如何保證本朝長久不衰。
即使退而求其次，也要竭盡全力的延續國祚。
所以，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下文。
隻見燕今朝拍了拍腦門，皺著眉頭想了許久，才緩緩的說：“其二，就是產生力不足。”
“或者說，生產力過於單一。”
趙乾不禁一愣，感覺從燕今朝口中，他總能聽到些陌生而新穎的詞匯。
剛要開口發問，燕今朝便急人所急的給出了解釋。
“生產力，通俗的說就是一個國家能產出的所有實際財富的總和，包涵了糧食、布匹、茶葉、瓷器等各個方麵。”
“所以，生產力越高，則意味著這個國家越強，生產能力越低，則意味著國家孱弱。”
有了“攤丁入畝”的前車之鑒，這次趙乾聽得更為認真，就差做筆記了。
等燕今朝說完，他立馬接過話頭。
“我朝有子民數千萬，無論風吹日曬，都躬耕於田畝之間，勤勞踏實，春種秋收。”
“如此，難道還不夠嗎？”
燕今朝卻不慌不忙的說：“敢問我朝農田以什麽作物為主？每畝產量有多少斤？從事農耕的人比例是多少？”
麵對連環三問，趙乾思忖了片刻，便開始一一作答。
“其一、民間的農田，基本種植水稻、小麥、或者各種豆類為主糧，有些也種蔬菜瓜果。”
“其二、以水稻為例，南方土地大多能做到一年兩熟，甚至三熟，正常年景，畝產量應該在二百斤左右。”
“其三、我朝地域廣袤，以農耕為主，從事此業的大概占九成左右。”
“剩餘的一小部分，因無地可種，便去經商坐賈，或是做些織布、瓷器之類的手工業，另某生路。”
聽到這裏，燕今朝笑了笑，對他有些另眼相待。
一個禦史，官職品級並不算太高，但能將天下的情況了然於胸，並且說得頭頭是道，條理分明。
衝這點，就與那些酒囊飯袋有著本質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