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人間風景
紅鯉鎮以南,一條奔湧河流上,一柄黃皮油紙傘在潑天雨幕中突兀出現,傘下之人,身穿青衫儒服,踩踏在波濤洶湧河麵上如履平地。
三尺傘麵內,一股無形秘力將漫天風雨隔絕在外。
“沈先生,趙七已經出現。”
身影閃爍,有人瞬息出現在執傘人的麵前,頭戴黑色鬥笠,低著頭,半跪在洶湧河麵上。
“都準備好了嗎?”
沈清秋聲線柔和,如春風拂麵,與此時狂風驟雨般的天氣大為不同,夾雜著冰冷、陰寒以及難以掩蓋的滔天殺意。
“都準備好了!我們的人早已經將打鐵鋪圍困,隻等待沈先生的到來。”半跪在河麵上的人肯定的回答。
“既如此,血債血償,今日便與那人做個了斷,用他們的血來祭奠死去的十二位師兄與眾多書院同門。”
沈清秋邁開步伐朝著河對岸走過去,在他的身後,有六名同樣手持油紙傘,高矮不一,在油紙傘遮掩下看不清麵容的黑衣人。
他們撐著油紙傘,沒有多餘動作,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沉默地分散跟隨在沈清秋的身後,徑直朝著鐵匠街的方向走過去。
……
打鐵鋪內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過於突然了,白落落揮刀斬向趙七的動作隻發生在瞬間,待到盧淳反應過來之際,觸碰到的刀劍已經分開。
迸濺出來的火星掉落在泥濘地麵,瞬間被雨水覆滅,而趙七,在刀劍相觸的巨力下,整個人朝後滑行出去,直至數米之外的地方,方才停止下來。
趙七站立在潑天雨幕中,眼神陰沉如水,銳利眸子透露著不善,盯著執刀少女沉聲道:“你是何意?”
“何意?”
白落落站立在屋簷內,平舉狹刀,遙指趙七,雪白刀身暴露在屋簷外,豆大雨水滴落在刀身上,迸濺出水花。
少女嘴角上揚,牽扯出一抹冷笑,道:“趙七!你曾在猛字城幹了什麽事,你難道不清楚,還需要我來提醒?”
“猛字城……發生的事?”
趙七看著一臉氣憤的少女,眉頭微蹙,對方略有著熟悉的臉龐,讓他一時間有些愣神。
曾經在猛字城中見過的風景,一幕幕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他曾在猛字城中見過許多人,許多事,許多風景。
他曾見過,地位超然,高高在上的大修行者、肉眼凡胎的市井百姓、權貴子弟的鮮衣怒馬、禦劍淩空飛渡的神仙風采……見過太多人世間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他曾見過,有禪修行者,在淒風苦雨夜,吟誦著佛號,赤足托缽而行,宣發著普度眾生的宏願。
他曾見過,落魄窮酸書生寄居在破敗古寺廟,為披著人皮的狐魅溫柔畫眉,最後啟程離開時,明知已然兩鬢斑白,也無怨無悔。
他曾見過,手持桃木劍的年輕道人,穿行在古戰場與亂葬崗之間,默念著福生無量天尊,不惜消耗自身修為,為孤魂野鬼們領出一條超脫之路。
他曾見過,一葉扁舟在千裏長峽中順江而下,身著白衫讀書人在兩岸猿聲中,意氣風發,讀至快目會心處,仰天長嘯,大笑江湖。
他曾見過,傾國傾城的女子,麵覆甲胄,身披堅執銳,在戰場中縱情廝殺,巾幗不讓須眉,硝煙落幕後,仰頭縱酒最絕色。
他也曾見過,陰風怒號,血雲遮天蔽日,雲道妖人為了提升修為,視人命如草芥,屠殺百萬生靈。
他也曾見過,大妖肆虐,無數心懷天下的修士前仆後繼地狙擊,卻落個血染青冥,身首異處的結局。
趙七見過許多風景,在猛字城中,這些風景,他大都抱著走馬觀花的心態,經曆的這些風景,這些事情,一幕幕都不足以讓他記憶深刻。
在他看來,這些風景,不過是人間尋常風景,尤其是坐落在大梁與妖土之間的猛字城,這些風景更是時常發生。
在猛字城中,最讓趙七記憶深刻的隻有一件事,那才是人間絕色風景……水霧氤氳,細膩肌體,膚若凝脂,妖嬈身段,趙七在猛字城中見過最記憶深刻的風景是一位妖嬈女子在沐浴更衣。
想到此處,男人嘴角不自覺上揚,真不愧是讓猛字城中所有劍客心生仰慕,冠絕猛字城中第一絕色的‘女武神’,人間風景絕色處,莫過於此。
趙七看著白落落這張與‘女武神’相似的臉龐,似是在回憶道:“難道是因為我偷看女武神洗澡?”
“惡心!”
白落落不知道趙七心中作何想,但見到趙七這般模樣,心頭抑製不住的怒火,少女的麵色生冷,如視敵寇一般,朝著趙七再次衝殺過去。
鏗鏘一聲。
刀與劍再次觸碰。
趙七沒有與之硬碰糾纏,而是如蜻蜓點水一般,朝後不斷後退,在後退的過程中,他朗聲道:“小姑娘,你說的是不是我偷看女武神洗澡的這件事?”
“**賊!去死!”
白落落嗬斥一聲,人走刀急,在天昏地暗的天氣裏,鐵匠鋪中爆綻出雪白的光芒。
“我看女武神洗澡這件事,關你屁事,咋了?你也和猛子城裏的劍客們一樣對女武神心生仰慕?”
趙七不斷地躲避著少女的刀,他的速度很快,反應也很迅速,每到關鍵處,都恰如其分地躲開了。
因為趙七的口無遮攔,白落落的麵色越發陰寒,揮刀時也越發淩厲。
趙七道:“小姑娘,你到底是誰啊!初次見麵,怎麽對我這麽大敵意!”
“我姓白!你的催命人!”
少女怒聲,手中刀揮舞不停。
“白姓?”趙七神色略微一怔,他想到在猛字城中有一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看著白落落有幾分與這位大人物相似的神態,試探道:“白釋天是你什麽?”
“他是我父親!”
少女咬牙切齒,手中的刀不斷揮斬,在天昏地暗裏,打鐵鋪內不停閃爍著刀光。
趙七當即哽咽,道:“那女武神……”
“是我母親!”
“……”
趙七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如同吃癟了一般,難怪黑裙少女與他初次見麵就如此敵視,感情是他看了少女的母親洗澡……
“姑娘,這可都是誤會!”
趙七想要解釋。
“確實是誤會,等我殺了你,誤會就解除了。”
少女出手越發淩厲,更加想砍死趙七了。
“這真是誤會……”
趙七不斷退,不斷解釋,理虧的人連出手的理由都沒有,更何況,這是故人後代。
少女一言不發,不斷跟進,不斷揮刀。
“這真是誤會,我和白……你爹,是故交,你還應該叫我一聲叔父。”
趙七慌忙躲避著。
“我叫你奶奶個嘴!”
白落落一刀劈砍在地麵,刀鋒與地麵相觸炸出一條溝壑,少女的眼中憤怒熾盛,殺意更盛。
一旁的盧淳見到如此混亂的場景,想要勸導,但根本沒有機會開口,遇到這樣的事情,他如何勸架?姑且是不是誤會,偷看人洗澡這件事,擱在誰身上能夠說得清?
而且,還是好兄弟的……這誰能忍?
少女與男人,一個躲一個追,白落落在打鐵鋪內不斷出手,趙七根本不敢出手,隻能被動躲避。
這樣的狀態,兩人持續了很久。
直至。
在某一時刻,趙七突然停住腳步,抬起一手,一劍揮斬出去,在激進出手的白落落逼退,男人的神色也在這個時候陡然凝重起來。
“乖侄女,偷看你母親洗澡……”趙七嘴巴沒把門,話在嘴邊的話被白落落殺人目光瞪回去,趕緊將嘴邊的話咽回去,手掌握拳靠在嘴邊,輕咳嗽幾聲,清了清嗓子,道:“不管你是怎麽認為的,但現在能不能稍微往後放一放,先解決眼前的事?”
“可以!”
白落落果斷手刀,殺人氣勢在一瞬間收斂。
兩人講和的刹那,打鐵鋪的門,砰的一聲炸碎來。
煙塵彌漫,碎片四濺。
打鐵鋪在瞬間成為肅殺之氣的中心,鋪子外,青衫儒士與數位黑衣人手執油紙傘出現在打鐵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