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毒計

郭鐸放下湯匙,拱手道:“願聞大教!”

袁洪道:“若牛王的軍隊不出城門,而直赴須彌山,與冷月會合,居高臨下,我們如何對付?”

聽了這話,郭鐸的笑容忽而曳然一頓,僵住了。陳德光忙道:“廣寒宮有法令,宮中的人不得輕易與外界接觸,千年以來,一直如此,袁將軍多慮了。”

袁洪笑道:“到那時,勢如救火,再說廣寒宮與幽雲城,唇齒相依,唇亡而齒寒,廣寒宮為求保命,為何不與牛王聯手?”

袁洪這一席話,直擊命脈,郭鐸一方的將官都為之氣結。

尹衛笑道:“郭大人不必擔憂,小弟倒有一計,不知是否行得?”郭鐸忙道:“監軍快請說。”

尹衛叫道:“來人哪,把猛火油抬上來!”

隻見庭園外的軍士抬上來一個大鐵桶,約有三十升,桶內盛滿了黑色的**,十分粘稠。

尹衛道:“點火!”

軍士忙取火石,點上蠟燭,扔在桶內。隻見桶內的**遇火即燃,黑煙騰騰,啪啪作響。

尹衛道:“請諸位將宴席後撤十米。”眾將官不知他要幹什麽,便依言後撤。

尹衛指著燃燒的鐵桶,道:“用水澆它。”

軍士便提著一桶水,不敢走進鐵桶,隔著十米,將水潑了過去,說來奇了,水潑在桶內黑黑的**上,隻聽得“嗤”的一聲,火焰突然騰空十米,烤得人臉一陣燙熱。

郭鐸觸電似的驚覺起來,叫道:“這黑油是什麽?怎麽遇水反而燃燒!好詭異!”

王峰明白,這東西實際是一種由碳氫化合物組成的混合物,在人間把它稱為石油,可笑地獄裏麵的人直到今天才發現。

尹衛笑道:“這便是猛火油了,它遇水不但不滅,反而燒得更旺。我旗下軍士挖井取水時,無意中掘出一口油井,裏麵盛產猛火油,據觀測,這油井一直連到幽雲城中,我們隻需點燃油井,自可將幽雲城一舉炸掉,而不折一兵一卒。”

郭鐸聽得心神劇震,倒不是因為用猛火油炸城而用計之殘忍,實因此計乃尹衛所出,若成,豈不全是他的功勞,自己收師回軍,如何向虎王交代?但又沒有理由駁斥,額上不由汗生。

郭鐸的親信也都不好過,一個個聽得灰頭土臉來。

尹衛催問道:“郭大帥,不知小弟這條計謀可行否?”

郭鐸支吾道:“計謀雖好,未免毒辣了一點吧。”尹衛笑道:“戰爭,無非是殺人奪城,燒死他們和用刀槍刺死他們又有什麽區別?”

郭鐸道:“這……”想反駁,卻難以措辭。

王峰心中一動,悄聲對陳剛說了幾句話,陳剛大喜,朗聲道:“此計不成!”

尹衛將眼睛瞟了過來,道:“哦,陳營長有何話說?”

陳剛起身問道:“不知尹大人是否曾點燃過油井?”尹衛笑道:“油井隻有一個,我若貿然點燃,幽雲城豈不早毀了。”

陳剛道:“這麽說來,尹大人所說的點油井炸幽雲城隻是推測可行,並沒有實踐過,是不是?”尹衛一愣,道:“可以這麽說。”

陳剛走到正在燃燒的鐵桶旁,道:“諸位請看,猛火油雖然燒得凶猛,但它終究隻能在表麵燃燒,不能像閃電一樣傳導,如果我們把油井點燃,起火點也隻會在井口,慢慢將地下的猛火油燒完罷了,根本不會傳到幽雲城中。”

聽罷此話,尹衛的一方都眉頭深鎖,陳剛則回到原位,一揮袍袖,安然坐下。

郭鐸大喜道:“陳營長果然見識超人,如此簡單的問題,竟都將大夥兒蒙蔽了!嗬嗬!”

尹衛突然哈哈大笑,長身而起,舉起右掌,排出一道強勁的真氣,直射鐵桶,隻見桶中的猛火油突然自中心湧出一道漩渦,火焰便自漩渦中燃燒起來,火勢則更加猛烈!

眾人都起身查看,袁洪鼓掌大叫道:“好辦法!將井中的猛火油抽出中空,存留空氣,然後一直通往幽雲城中,如此一來,大事可成!”

郭鐸的一方將官麵麵相覷,驚得三魂早已走了六魄,如此一來,再無理由駁斥了。

王峰的眼前出現殘忍的一幕:大爆炸響起,火焰燒天,黑煙騰空,百姓們在哭嚎,幽雲城中一片狼藉,幾乎沒有一座建築是完好的,到處都是衝天的火光和嗆人的燒焦味,破碎的木頭、碎片和士兵的殘肢鮮血鋪滿了地麵……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有責任阻止這場大屠殺!

王峰定了定心,附耳對陳剛敘述一通,陳剛的愁苦麵容立即展開了,待王峰講完,仍不放心地問:“真的如此嗎?”王峰道:“大人請放十二萬個心,照我的話說,錯不了的。”

陳剛再次起身,朗聲道:“如果照這條計策進行下去,不僅幽雲城會滅亡,而且我們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郭鐸見又是陳剛發話,想必又有極妙的辯詞,大喜道:“陳營長快說!”

尹衛似乎並不吃驚,親斟了一杯水灑,在手上晃**著,並不急著飲下去。

陳剛道:“猛火油和地下水一樣,都是在地下分布的,就如人的血脈一樣,脈脈相連,如果我們將流淌的地下猛火油抽成中空狀,引發爆炸,則必然導致連鎖爆炸,不僅幽雲城,恐怕方圓上千裏之內都會被波及,地皮會被掀起,我軍尚未逃生,就一個個成了人肉餡餅。”

張安盯著陳剛,問道:“陳營長,不知你怎麽對猛火油的習性及分布狀態了解得如此透徹?”

這一句敲山問虎著實將了陳剛一軍,王峰可沒告訴他為何猛火油要這番分布,陳剛自覺失態,胖臉泛紅,忙矮了矮身子,想聽王峰有什麽話要說。

王峰剛要啟齒,尹衛持杯飲酒的動作曳然一頓,雙目神芒湛現,喝道:“想不到陳營長身邊還有高人哪,為何不露臉出來說話!”

王峰聽得出尹衛話中有話,禁不住瞧向尹衛,當王峰的目光甫一與尹衛接觸,便如觸電一般,尹衛的眼中有若閃爍著流光異芒,驚得他通體汗出,慌忙垂下眼角,想起方才觸及的犀利眼神,仍感心有餘悸。

尹衛直視王峰,道:“小兄弟,我知道剛才的說詞都出自你口,陳營長不過代為轉達罷了,既然小兄弟知識淵博,何不現身說話?”

王峰忙以眼詢問陳剛,陳剛的老底被揭露,老臉通紅,已失了主意。

袁洪指著王峰,叫道:“原來是你!我一抓到你,就覺得有問題,你到底是什麽人?”

尹衛詫異道:“難道袁校官認識這位小兄弟?”袁洪道:“豈隻認識,此人叫王峰,抓到他時,他的服裝怪異,舉止不同常人,後來帶他去巫師那裏詢問,由巫師作保,方才免其一死,貶為奴隸,想不到今天竟然成了陳營長的親衛。”

尹衛心中霍然一震,道:“什麽?巫師竟然替他作保?”忙將王峰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料其絕非尋常人士。

郭鐸雖然心中驚疑,但他畢竟是老江湖,臉上並不作色,問陳剛道:“這位王兄弟,他的身份如何,你可清楚?”陳剛道:“他居於山野,有些武功,不過,直至今天,下官才知道他所學極廣,令人始料不及。”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聚在王峰臉上,甚至連郭鐸、陳剛也瞟來懷疑的目光,王峰一陣頭皮發熱,現在已成眾矢之的,要想脫身,已是極難。

陳德光道:“王兄弟,不要害怕,你所學淵博,不是壞事,隻需將來曆解釋一下即可。”胡永平道:“是呀,你出身如何,說來聽聽。”

王峰騎虎難下,如果再堅持說自己是山野粗人,已難令眾人信服,但若挑明身份,又不知會造成多麽大的波瀾!

尹衛道:“陳大人,你收了一名得力的助手,為何神神秘秘的,連他的來曆都不願告訴我等知曉?”

陳剛執著王峰的手,意思是叫他寬心,萬事有自己做主,哈哈大笑道:“笑話,我收的親衛有才華是我的福氣,為何要將其來曆告訴你們?”陳德光與胡永平一聽這話,方知剛才失言,忙齊聲道:“正是如此,王兄弟,不用怕。”

袁洪道:“此人來曆不明,雖有巫師作保,實在難逃奸細的嫌疑,既然陳營長有意包庇手下,就讓在下來一探虛實吧。”

陳剛笑道:“難道袁大人還想親自與這年輕後輩動手不成?”袁洪嘴角輕扯出一絲詭異莫名的笑意,道:“出師自然有名,我派一名百人隊長與王親衛過招,如果僥幸取勝,王親衛必須將來曆告之,不得隱瞞。”

陳剛問道:“如果你的人輸了呢?”袁洪道:“那麽,王峰是否奸細一事,我們暫且不究。”

郭鐸這邊的陣營被對方抓到小辮子,總得有一個解釋,陳剛隻得命王峰小心出戰。

袁洪道:“為求公平,需為王峰找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勝負各安天命。王峰,你可會法術?”王峰道:“我習過武功,但對法術一竅不通。”

袁洪點了點頭,對身邊的一名黝黑男子道:“段山,你去試試王峰的招子,摸摸底細。”

段山抱拳道:“遵命。”長身而起的身軀倏的挺拔魁梧,陰鶩般凶狠的目光中透出森然冷芒,走至場中,與王峰對立,如同一個寶塔一般高聳。

陳剛對段山的底細很了解,此人是袁洪的心腹,生性殘忍,手段毒辣,使得一手“開山掌”。在軍營中,曾經發生過奴隸暴動,段山憑借此掌衝入奴隸中,不到一刻鍾便擊斃了五十名奴隸,單以武功而論,應在王峰之上。不禁為王峰捏一把汗,自己一方的榮辱就全在他身上了。

王峰心裏很清楚,自己是不知不覺中被卷入這兩場政治鬥爭中,就像一個箭靶,兩邊的人都會向自己射箭。自己如果取勝,則不必向尹監軍一方解釋來曆,但回到營中,陳剛必將命自己詳實交代,否則難逃拷問。

但是,輸贏並非毫無意義。若此時敗,則必須找出令人信服的說辭,一時半會兒編造,極為困難;若此時勝,則可以將說辭推遲幾個小時,自己心裏可以慢慢的醞釀,而且對陳剛比較了解,況且又是他的人,比較容易麵對他。

場中央的鐵桶中,猛火油仍在熊熊燃燒著,空氣為之波動,隔著紅紅炙熱的烈火,王峰與段山對立著,能夠看到對方的臉在火焰中若隱若現。

王峰心意已定,手向劍柄一搭,隻聽見一陣鳴玉之聲,已將隨身佩劍握在掌中,當下橫劍當胸,斂神定氣,青鋒透著火焰的猩紅,像是一條吐著紅信的青蛇。

尹衛突然道:“王兄弟,這場比武不是生死相搏。你們兩人都將佩劍拿下吧。”

王峰心中一笑:“原來尹衛擔心段山會殺了我,我死了,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看來在氣勢上,我先勝了一籌。”便依言把寶劍扔在地上。

袁洪向段山使了個眼色,段山會意,也扔了寶劍,一擄袖子,道:“王親衛,請!”“請”字剛出口,五爪如鐵色一般,使出一招“起身鷹捉”,拿將過來。

王峰眼看著黑影當頭罩下,來勢狠辣,忙雙臂緊守空門,不露外向。段山在將捉未捉之際,突然一變為兩手擰翻,兩臂絞轉,形成剪形,卡向王峰的上膊。王峰吃了一驚,左手微向後抽,右肩順勢向左一擰,顛撞敵心胸,此種打法,實是用鷂折扇之力之意。

段山“噫”了一聲,似乎對王峰的招子略感吃驚,右豎肘一伸,闖向王峰的心胸,動作雖快,王峰仍能勉強看清,忙用左手按其手肘。

段山大喜,叫了一聲:“中招!”即捋左手沿右肘彎上提,與右手會合後再行分開,沉肩垂肘,順著王峰肩下捋,王峰感到段山的五指如鐵鉤,一隻手臂被牢牢抓住,直到按到肘彎,王峰不能束手就縛,一個橫拳,劈打段山的鼻梁。

段山同時屈折中節,使用頭打,撞向王峰的胸膛。王峰無可躲避,砰的一聲,胸口上狠狠受了一記猛撞,一下子彈飛了五米,落在地上,連滾了三滾才收下勢頭。

段山不待王峰有喘息之機,如惡虎一般撲了上來,騎在王峰的腰間,重重的身軀壓在上麵,王峰感到呼吸困難。

段山卻不出手了,隻是雙手扼住王峰的雙手,壓製著他,屁股還不安分地扭來扭去,王峰想甩開他,誰知此人的力道比野人還大,王峰連連使勁,都不得力,這樣持續了一分鍾。

王峰扭頭見陳剛臉色晦暗,手爪子把桌布都捏成一團了,頓時明白,原來段山的目的不是打倒自己,而是要羞辱自己,這一定是袁洪先前眼神的授意,好借此來羞辱郭鐸一派。段山騎在自己身上,如騎馬一般囂張,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王峰氣衝七竅,天生的強勁一上來,被扼製的雙手向內一勾,五指用力掐入段山的手腕上,段山的手腕也是肉長的,這時如何不痛,力道隨之泄去。

王峰接著雙腿膝蓋向內一拱,一把將段山掀翻了過去,幸虧段山應變得快,雙手在地上一撐,打了一個八叉,才不至於摔成狗啃泥。

段山揉著手腕,不滿地直叫喚:“好小子,你掐人算什麽打法!”

王峰一個鯉魚打挺,跳站起來,撲打了一下灰塵,凜然道:“掐你?我還想咬你呢!”

段山氣得蛙跳,厲喝一聲,改鷹捉為虎撲雙把,撲向王峰。此招為鷹捉之非常打法,而其變化,為捉、為劈,為塌法,為肩靠、為頭撞、為雙展、為擠,任意變化,施展起來,雙臂如風車一般,拳風舞影,極難看清楚。

王峰連連後退,不敢輕易招架,恐中敵計,加之尋找破綻,忽然發現段山的拳影左黑右白,段山的一張臉在拳影中也是左黑右白,心中恍然大悟,原來這“開山拳”的拳法是左虛右實,故意混淆視聽。

王峰忙閃身進敵右邊門,以右前肱壓迫敵之右膀,並以左手橫插敵之胸前使用切勁,左肩跟進靠撞敵之右側。

這三招變化如鬼斧神工,正是李小龍截拳道的心法,先觀其套路,了解章法,再行反擊!

段山將身軀一矮,妄圖躲避之時,不料頭顱正暴露在王峰的麵前,王峰順勢一個手槌敲到他的腦殼上,頭上飛快地凸起一個大包。

郭鐸一方看得眉開眼笑,這一下王峰總算揚眉吐氣了。

段山雖然中招,卻並不氣餒,忍住頭上的疼痛,身軀微俯,腳下踩著寒鴉步,左手一捺,右掌呼的一聲打來,這一招並不太快,卻隱隱有風雷之聲。王峰見其勁力驚人,不敢硬接,一矮身,從對方肋下穿了過去。

段山倏然駢出兩指,點中了王峰肘彎的“曲池穴”,這是令人始料不及的,就像一種“我死也要把你拖下水”的打法。

王峰的穴位被點,如染急痧,左臂一陣酸麻,不能動彈,驚急之下,一招橫掃腿,逼開段山,忙用右手解穴,但段山的點穴手法古怪,怎麽也解不開,左臂就如不是自己的一般。

郭鐸臉上的笑容為之靜止下來,陳剛拂袖而起,叫道:“正當的比武,使用點穴這種控製對手的作戰方法,似乎有違公正吧!”袁洪笑道:“隻要不是攻敵的要害,如眼、喉、襠,其它的一切作戰手法都是正當的。王峰要是會點穴,不妨照做啊,他不是隻會掐人吧,嗬嗬!”

陳剛凝望著郭鐸,見其眉頭深鎖,並不答話,知道自己一方確是處在理虧的狀態下,隻得坐下。但王峰的左臂不能伸展,遲早會落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