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無助
陳剛道:“今日正午,郭鐸將軍在聚賢亭設宴,百官都要赴宴,時候不早了,這就動身吧。”王峰道:“我沒什麽食欲,看大人飲宴就可以了。”
陳剛嗤的一笑,道:“傻小子,你以為真的是去大吃大喝?”王峰驚道:“難道是鴻門宴?”陳剛疑道:“什麽叫鴻門宴?”王峰暗思,地獄裏麵的人怎麽可能知道人間的典故,遂解釋道:“鴻門宴就是指不懷好心的宴會。”
陳剛道:“也並非如此,軍中將官分為兩派,一派以郭鐸將軍為首,一派以尹衛監軍為首,你可知道?”王峰搖了搖頭。
陳剛道:“這其實有個來由,因這次出征牛王,郭鐸和尹衛皆爭主將之職,二人的本領不相伯仲,郭鐸強在行軍布陣,而尹衛的法術則略高一籌,但虎王最終任郭鐸為主將,為怕尹衛生妒,便任其為監軍。雖然如此,尹衛仍心生忌恨,處處行事與郭鐸背道而馳,郭鐸也拿他沒有辦法。”
王峰問道:“不知大人所屬哪個派係?”陳剛道:“郭將軍待我不薄,故與他親近一些,郭將軍設此一宴,就是想摸摸尹監軍到底有什麽計劃。等會子,我會介紹一些同僚給你認識,不用我教,你也應該知道怎麽做吧。”王峰抱拳道:“在下一定謹遵大人教誨!”
陳剛等三人穿行山中,但見修竹玉立,奇花野草,時見異彩。老樹如猿臂舒展,攀枝其上,可坐可臥,樹冠寬大,蔽天遮日。
王峰平素見慣了地獄的黑暗一麵,哪曾領略過這等石園幽境,此時置身此情此景之中,分外令人感到心清氣定、神思怡然,若非親眼看見,實難相信,忍不住仔細觀望一番。
山中的庭園背靠青山翠石,前臨飛流瀑布,常年的激流更衝湧出一潭碧水。形形色色的將官穿梭其間,履聲篤篤,想必都是來赴宴的,陳剛一一與其寒暄,果然當官的說話都是有水平的,迂回曲折,以點打圓,什麽兵法韜略的無不爛熟於心。
正中心有一座小亭,遠遠望見雕梁玉砌,朱紅欄杆,十分精致,匾上寫著三個草字“聚賢亭”,隻是字形張牙舞爪,透著一股殺氣。
亭前鋪著一條彎彎曲曲的青石小徑,郭鐸將軍一襲緞布青衣,居坐小亭之內,擺有一席,亭下安著數十個席位,布置杯箸。郭鐸笑容可掬的注視著來者,正是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他比人間的大官要強多了,人間的大官通常要等到會者都到齊了,才會懶洋洋、慢吞吞地進場。
看到郭鐸,陳剛的目光頓時就上緊了發條,趕快迎了上去,看著陳剛兩片紅豔豔的大嘴唇一張一合殷勤問候著郭鐸時,王峰感到一陣惡心。
任軍已向郭鐸行了一禮,郭鐸望著陳剛身後的王峰,問道:“這位小兄弟是?”陳剛笑道:“這是卑職剛收的一名親衛,名叫王峰,十分武勇。”對王峰道:“還不快見過郭將軍!”
王峰知道他就是軍隊的主帥,有生殺大權,忙行了叩拜之禮,道:“小人有一事相求將軍。”郭鐸縱聲一笑,道:“小兄弟有什麽話,請起來說。”
王峰伏首道:“先請將軍聽完小人的陳述,小人再起來。”郭鐸道:“你挺有意思的,好吧,你說。”
王峰道:“我原是奴隸,知道奴隸的生活非常艱苦,不知能否請將軍廢除一些不人道的刑罰,讓將官們善待他們,這樣一來,奴隸在作戰時,因感恩戴德,亦會對將軍更加忠心。”陳剛聽罷,麵色微顯不快,卻也不便作聲。
郭鐸先是一愣,遂哈哈大笑道:“小兄弟,你還真有一顆慈悲心腸呢!你認為奴隸是人嗎?”王峰答道:“奴隸是人。”
郭鐸伸出一根食指,搖了搖,道:“你錯了,奴隸是牲口,但與豬、牛、羊不一樣,屬於高級牲口。”
王峰道:“但我們是同一祖先,都是爹娘所生,人在娘胎,並無貴賤。眼看同類身上所受的苦難,如何不感同身受?”
陳剛突然瞠目大叫:“王峰,越說越不像話了,還不住口!”
郭鐸笑道:“陳營長,他還年輕,別怪他。”又對王峰道:“我喜歡你這種刨根問底的個性,你站起來,我舉個例子給你看。”王峰依言站起。
郭鐸向一名扛大旗的奴隸招了招手,那奴隸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了過來,伏拜在地。
郭鐸問道:“你說,你是人嗎?”
那奴隸渾身戰顫,道:“不,不,我是牲口。”
郭鐸道:“可是,我覺得你和我一樣,都是人啊。”
那奴隸嚇得哭出聲來,連連叩頭道:“嗚嗚,求將軍不要殺我,我是牲口,我是牲口啊!”
郭鐸道:“哼,是什麽牲口?我覺得應該是狗,狗比較聽話。”奴隸道:“是,我是狗!”
郭鐸搖頭道:“不,我覺得牛比較像你,活著的時候老老實實的耕地,沒有怨言,死了之後,肉也美味。”奴隸叫道:“是,我是牛!”
郭鐸望著王峰,桀桀一笑,道:“看見沒有,這就是賤民,就是奴隸,他們和我們是不一樣的,他們沒有思想,不能算是人。”伸腿往奴隸身上一踢,道:“滾吧。”奴隸倒退著爬行而去,嘴裏一個勁地叫:“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其他的將官個個哈哈大笑,笑得張開了血盆大口,那是不知道吃了多少人的血盆大口。
王峰看在眼裏,已被無邊的空虛和失望所包圍,感到無可奈何的苦悶與孤寂。
古人雲:民為本,社稷次之,君為輕。以暴政施於民,為鞏固統治地位,動用全部的國家機器,以恐嚇和威脅人生存的權力而使人感到懼怕,美其名為法律,與恐怖主義有什麽區別?
人類應該享有人權和自由,就像鳥兒享受飛翔天空、魚兒享受暢遊海洋的自由一樣。但可悲的是經過洗腦後的奴隸,人權連鳥權、魚權都不如,他們的人權比脖子上扣著鬆緊扣的鸕鶿還少的可憐,比被穿上韁繩的牛馬還少的可憐,猶如手戴手銬、腳戴腳鐐的勞改罪犯。他們長期生活在高壓之下,心已麻木,懼怕和服從已令他們失去了反抗心,而滿足於這種馴化的生活。
王峰不明白,為什麽大神要將自己這麽一個活人帶到地獄裏來,來親身體會這種殘酷的法製?
王峰抬起頭,忽然看見紅紅的天際裏麵閃爍著一顆星辰,散發著藍色的光芒,如寶石一般。王峰與之對視,問天問地也問自己,星光中仿佛有種冥冥的力量,與其說是我看星光,不如說是星光看我。
郭鐸忽然想到了什麽,問王峰:“你現在還是奴隸身份嗎?”
王峰的思緒為之打斷,擦掉盈在眼眶的淚珠,道:“小人正是奴隸。”
郭鐸笑道:“原來如此,小兄弟,你想廢除身上的奴隸枷鎖,成為自由人,所以繞著彎子來求我,嗬嗬,很有智慧。”
王峰見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但又不能否認,為之沉默,再看天際時,那顆閃閃發光的星辰已消失了蹤跡。
郭鐸道:“陳營長,王峰先天靈秀,隻是被擒之後,貶為奴隸,我決定恢複王峰原來的自由身份,你不反對吧。”陳剛笑眯眯道:“將軍實是仁明之帥,下官對將軍的景仰,猶如濤濤江水,連綿不絕,亦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王峰,還不快謝謝將軍!”
王峰雖獲自由之身,但想到此人作為軍隊的首領,壓迫奴隸,對其它將官折磨奴隸毫不過問,心中毫無欣喜之情,右手一伸,對著郭鐸豎起一根中指。
郭鐸疑道:“王兄弟,這是何意?”王峰擺出笑容,道:“在下是山野粗人,每當要感謝令在下尊敬的人時,便要豎起一根中指行禮,這是鄉裏的習俗,亦是最高尚的禮節,讓將軍見笑了。”
郭鐸笑道:“原來如此。”指頭微動,正要學著豎起中指,王峰忙道:“大人乃萬金之軀,無比尊貴,怎可輕易向人行禮?”郭鐸執著王峰的手,笑道:“很好,很好,我很喜歡你。”又對陳剛道:“收了這麽一名伶俐的親衛,陳大人有福啊!”
陳剛拱手笑道:“將軍謬讚了,如果將軍喜歡,送於將軍,追隨左右,亦無不可。”郭鐸誒了一聲,道:“陳大人快收回剛才的話,兄弟不奪人之美啊!嗬嗬!”
看著他們一唱一和,王峰心中的逆反情緒更重,忖道:“眾生既然身在三界六道之中,又怎能違逆天地常理而存在?天克地伐,不同於常倫苦厄,為王者違天理,則必遭劫難!”
陳剛遂將王峰一一引見給了郭鐸的心腹將官,其中有步兵營的營長陳德光,此人獅鼻闊口,雙眉橫擰,一雙電芒精魅的雙瞳煞是駭人;騎兵營營長胡永平,此人年約半百,臉上刻著歲月的風霜,較為沉穩幹練。
王峰雪恥一個羅圈揖,因他的麵相清靈鍾秀,得天獨厚,陳德光及胡永平都對王峰表示好感。
“嗥――”隻聽得天際中傳來一陣悠長的鶴鳴聲,隨之,聽得庭外有人高聲唱諾:“尹監軍到!”眾人的目光都齊齊向庭外望去。
隻見尹衛率領一幹將官徐徐進入庭園,尹衛年約三旬,一身灰身長衫,緞料精工、修裁得體,頭上以白布紮巾,如書生一般儒雅,一雙眼睛深如大海,靜如鏡湖。王峰看過,心生好感,不禁暗讚一聲。
奇特的是,尹衛的腳下踏著一團霧氣,既虛無縹緲,又充沛盈實,首尾相連,反轉交替,其中暗流湧動,透出天道之玄秘。
尹衛身後有數員大將,一位是袁洪校官,王峰是認識的,他掌管著軍營的情報處,相當於美國的FBI首腦。陳剛指著禿頂光頭、滿臉褶子的將官,道:“這是車兵營的營長張安,別看他長得戇頭戇腦,但武功極高,遇到他,要多加小心。”王峰點了點頭,遙瞥了張安一眼,他臉上老是一副別人欠了他幾百兩銀子賴著沒還的表情,十分可厭。
尹衛帶來的親兵約有上百人,五人成排,並駕齊驅,英姿颯颯,在庭園外排列整齊。
郭鐸早已離席,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去,拱手道:“尹監軍大駕光臨,郭某有失遠迎,還望恕罪恕罪!”
尹衛亦笑道:“郭將軍太客氣了,小弟怎敢生受?”這聲音,猶如天籟般優雅。
郭鐸笑道:“尹監軍還請上坐。”將手一擺,寬大的袖袍劃出一圈圓弧狀的淡藍色光影,精妙絕倫的玄法以無形化為有形,風聲響起,凝成一道圓形霧盤,如鋪路一般,直指向上座。
眾將官的呼吸仿佛都在片刻間屏住了,郭鐸將上座讓出,而且有意賣弄武功,不知意欲何為?
尹衛裝出受寵若驚的樣子,叫道:“將軍,這可使不得,上座是主帥的位子,下官怎敢僭越?將軍快快上座!”郭鐸一笑,收了玄法,道:“既如此,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王峰的心弦立時難以抑製地怦然一動,悄聲道:“郭將軍在試探尹監軍,看他有無心思爭這主帥的位子。”陳剛軒眉一展,道:“正是如此。假如尹衛上座,就中了郭將軍的圈套了,這叫不知好歹,以下犯上。”任軍笑道:“官場老手,他不會那麽笨的。”
郭鐸居坐亭中,眾將皆坐亭下,郭鐸的親信都居在左側,尹衛的親信則居在右側。陳剛的前麵是陳德光與胡永平,這兩人排在前位,也許官職比陳剛要大一點吧。王峰與任軍是陳剛的親衛,可沒位子坐,也沒福氣享受宴席,站在陳剛的左右,順便瞧了一下席上的美食,是一碗冰糖燕窩和一碗清燕鴿蛋。
絲竹喧喧,鼓樂齊鳴,庭內奏出悠揚的樂聲,那樂聲仿佛來自於九天之外,又似乎出於蒼穹之中,與人間的音律頗為不同。
池邊涼爽,波韻花香,助人清興。郭鐸聲若洪鍾道:“諸位自隨郭某出征牛王以來,一路軍旅勞頓,幾日前又逢大戰,未得舒緩,故今日設宴相待,一來,兄弟集聚、通融感情,二來,亦可商議攻城策略。”將杯一舉,道:“這是上好的百花酒,釀成後埋在地下長達百年,今日開封,請諸位滿飲此杯。”
眾人亦高舉手中酒杯,一飲而盡,此等銀杯銀壺,看那百年佳釀呈琥珀顏色,嚐在口裏香醇無比,同聲讚美。
郭鐸道:“上次一場混戰,我軍雖損失慘重,但牛王的軍隊也不好過,可恨從此之後,他們龜縮在家,不再出戰,本帥意欲強攻,不知諸位意下如何?”語聲曳空而過,眾人都能感覺一陣微風掠動。
於是方才滿堂笑語,一瞬間竟然寂無聲息,大家停了杯箸,都各有所思。
郭鐸微感驚訝,道:“諸位但請閑酌高談,不必顧忌。”
車兵營的營長張安叫道:“郭大帥,這次討伐牛王,大帥曾立下軍令狀,若拿不下幽雲城,甘受軍法處置。屈指數來,已有半月,大帥卻隻曾進攻過一次,數日來一直閉門不出,想必已有謀略,不如大帥先說出自己的意思,讓我等洗耳恭聽。”這話說得雄渾純厚,老氣橫秋。
郭鐸微微一笑道:“這幾日來之所以養軍,實因要圖速戰之法,我已派出軍校四處打探地形,幽雲城四麵環山,易守難攻,唯西麵的須彌山是幽雲城的咽喉,若將之攻下,定可**,一舉拿下幽雲城,活捉牛王老兒。”
張安搖首道:“此計不成!”
郭鐸問道:“如何不成?”
張安道:“須彌山上有一座廣寒宮,其宮主冷月法力高強,而且整座須彌山都設有佛祖的大法印,外人極難進入,將軍此行豈不是自討苦吃?”
提起冷月宮主,男人們的眼中都露出一絲貪婪的神色,想必此女一定美如天仙吧。
郭鐸笑道:“原來你所慮不過如此,如果我有辦法進入須彌山呢?”
張安道:“即使能成功攻下須彌山,拿下廣寒宮,但牛王正好抓住把柄,出兵攻我軍的後方,如之奈何?”
步兵營營長陳德光哈哈一笑,道:“張老弟,作戰當要出奇製勝,還是由我來解釋給你聽。”張安凝視著陳德光,道:“願聞其詳。”
陳德光道:“在對敵作戰中,為了達成攻其無備、出其不意的作戰效果,應當采用驚前掩後、衝東擊西的佯動惑敵的戰法,使敵人對我無從防備,這樣,就能戰勝敵人。我們兵分兩路,一路由尹監軍佯攻幽雲城,而郭將軍率軍繞道進攻須彌山,若牛王的軍隊得知,出得城來,則自中下懷,陳剛將軍先前已埋伏了弓弩手在陣前,隻待牛王軍隊出城,一陣亂射,自可齊奏凱歌!”
張安聽得皺了皺眉頭,似乎無話可說,郭鐸拿起湯匙,品了品席上的冰糖燕窩,甜而不膩,嫩而不滑,口感極佳。任軍似乎已經聞到那股清清淡淡、雅雅致致、沁入肺腑的香味,肚子不爭氣的呱呱叫了起來,可憐他身為親衛,自然無福享受。
眼看尹衛的陣營露出敗象,袁洪冷笑道:“此計雖妙,卻仍有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