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伶人

那年鬧饑荒,人們啃樹皮吃樹葉充饑,更有甚者開始吃孩童。因為自己家的舍不得動手,孩童則成為了可以置換的食物。

他的父親帶他連夜逃出村子,跋山涉水來到遙遠的縣城。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有一種隻會在夜晚綻放的花,叫煙花。有錢人都喜歡去一個叫“戲園”的地方。

他之前在牆外聽過裏麵咿咿呀呀的唱詞,覺得好玩便學了幾句。

“一年春事,桃花紅了誰。一眼回眸,塵緣遇了誰。三兩豔事,誰言年少恩愛總白頭。鍾情事,死方休,莫言輕狂,點點誰人負……”

某天戲園的班主偶然聽到他的唱詞,認為他是可造之材將他納入戲班子。自此他的命運發生了轉折。

他天生男身女相,生得好看,嗓音也好聽,在唱戲上天賦異稟,後天又勤學苦練,第一次登台便獲得掌聲無數和滿地的賞金。

“岑悅”這個名字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戲園的首席紅人。

他的每場戲都座無虛席,每天都有人點名要聽他的戲。

直到某天,改變他命運的另一個人出現。

因為他一直唱旦角,所以經常被誤認成女子,收到過不少情書和男性的示好,但都被他一一婉拒。

他心裏清楚,這些人隻是喜歡他唱的戲,喜歡他扮演的角色,喜歡的是他們心中幻想的那個虛構的人物。

他隻不過是個依靠唱戲為生,取悅有錢人的玩物罷了。

不知從何時起,他收到的禮物裏多了一封書信。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雖然他沒念過書,但從“淑女”二字可以推測出又是哪位看客將他誤認成女子。

但他並沒有和往常一樣把書信當作垃圾銷毀,信上的詩詞對他來說很新奇,也許他是在通過另一種方式滿足念書的幻想吧。

慢慢地,他收到的書信越來越多。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

自從有了那書信,金銀珠寶也變得索然無味。

他越發好奇這癡情郎是何許人也,唱戲時也會格外留意送禮的客人。

也許正如書信所說。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某天,他唱完戲下台去清點禮物,放眼望去,裏麵並沒有他要找的東西,頓時有些失望。

這時,有人將一支發簪與一封書信同時遞上。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小生康博山。”

看到眼前之人他心中激動萬分,日盼夜盼的人終於見到。

但想到兩人身份差距懸殊,他又恢複了往日的涼薄,淡淡地瞥了眼發簪與書信,毫不留情地移開視線。

“公子的心意伶人心領了,隻是伶人是男兒身,讓公子失望了。”

“小生不在乎。”

那人再次將發簪書信遞上,岑悅感覺心裏莫名的煩躁,轉頭就走,把康博山一個人晾在那。

岑悅的行為看似絕情,但在拒絕康博山的同時,他的心也跟著刺痛了一下。

他回房後開始後悔,他很想和康博山交朋友,也很想知道今天的書信裏寫了什麽,但是……

他隻是個唱旦角的男戲子。

“我為什麽不是女嬌娥呢?”他望著銅鏡中嬌豔的麵孔獨自呢喃。

接下來的日子他依然唱著戲,每場戲康博山都會來,盡管他極力控製自己,但兩人的視線還是時不時地碰撞在一起。

每次對視,心中便一陣悸動。

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甚至懷疑是自己病了。

這些日子裏,他依然收到書信。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書信中的情意越來越濃,他也越發招架不住。他從未見過如此執著的追求者。

心中緊繃的弦正一點一點被這些浪漫詩詞輕輕撩撥。

他開始主動回信,因為讀書少,又不想直接寫白話上去,隻能借助唱詞表達心意。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兩人書信越發頻繁,私下裏經常偷偷約會,每次見麵康博山都會給他準備不同的禮物。

某個夜晚,兩人相約亭中賞月,入秋後天涼了許多,岑悅穿得單薄,一直打哆嗦。

康博山主動摟住岑悅的肩膀,將他攬入懷中。

岑悅受寵若驚,如同被擒住命運後脖頸的小白兔,待在康博山懷裏一動不敢動。

兩人雖然認識了兩個月,但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接觸。

他感受著康博山懷中的溫暖,悄悄抬頭觀察康博山,此時康博山也恰好低頭看他,兩人的視線再次交匯在一起。

岑悅心中小鹿亂撞,想要移開視線卻怎麽也動不了,仿佛兩人之間有一條無形的紅線在牽引。

康博山越靠越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康博山溫熱的鼻息。

岑悅臉紅到耳朵根,隻能被迫後退。直到退無可退,他再也忍不住喊停了康博山。

“博山。”

岑悅雙手護在身前,別過頭,雙眼緊閉。

康博山被岑悅的模樣逗笑,退回去,把岑悅扶起來。

“剛剛有些失態,失禮了。”

“不,不必在意。”

岑悅不敢再看康博山,反複深呼吸緩解緊張的情緒,心跳得十分厲害。

康博山看著岑悅的側臉,寵溺地笑了。“我很喜歡你的眼睛,你的眼睛裏有月亮,有星星……還有我。”

麵對康博山突如其來的情話,岑悅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情緒又被點燃了,說話都結巴起來。

“博山,不要說這些。”

康博山淡然地笑了笑。“好好好,不說這個。其實,今天找你出來還有另一件事。”

“什麽事?”

岑悅再次緊張起來,他隱隱感覺要發生什麽大事。

康博山望了眼池塘中的荷花,輕歎口氣。“近日家裏出了事,催促我早些回去。”

岑悅聞言主動握住康博山的手。“既然這樣那就早些回去吧。”

康博山反手握緊岑悅的手。“悅兒,其實我擔心的是,此次一別,很難再相見。”

聽到這,岑悅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眼中的喜悅也變成了憂愁,原本緊握的手悄無聲息地鬆開。

“悅兒,我。”

看到岑悅的反應,康博山心裏更加難受,嚐試挽回。

“悅兒,我一定盡快回來,等我回來就娶你。悅兒,你一定要相信我。”

對於康博山的再三承諾,岑悅背過身去,沉默不語。